“况且,就算要唤我,也不该你来。”
李慕仙起身。
他可仍记得清自在的声音,与唤自己入梦的,绝不是同一个声音。
“仙路这浑水,我是不会蹚了。”
语罢。
李慕仙就这么盘腿而坐,也不曾闭目,清心静气,修静功。
如此往复,足足七日不曾闭目。
纵然如今的李慕仙与凡人有所不同,又有道门静功打底,但这么苦熬七日,也终有受不住的时候。
终是昏昏沉沉入了梦。
梦中不见清自在,唯有昔日自己入仙门时,那广阔天地。
李慕仙只好自嘲一笑:“终是躲不过。”
“看来,你又败了一次,而且败的极惨,否则也不会转过头来寻我这弃子了。”
四下无声。
唯有李慕仙一人,盘坐在旷野之中。
李慕仙又道:“若我不受你摆布,便不可出此梦境,想来,这是你的用意吧?可大梦心诀那一套,困得住别人,却困不住我这凡人。”
砰!
伴随一声脆响,梦境破碎。
李慕仙睁眼。
老道士正站在门口,有些心有余悸的瞧着李慕仙。
李慕仙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脸,皮肤有些粗糙,脸上还有几缕胡茬。
拿过镜子,镜中人哪里还有少年模样,全然是一颓废至极的中年男人,看这模样,年岁已过了三十。
若自己破不开那梦境,只怕是会睡死在梦中。
“我睡了多久?”
李慕仙突然问道。
老道士咽了咽口水,答道:“一夜。”
“只一夜?”
李慕仙笑了笑。
不过一夜工夫,梦中也只有弹指一瞬,便夺了自己十年寿命。
这手段,好生了得。
老道士仍想说什么,但思索片刻后,欲言又止。
李慕仙半开玩笑,道:“照这速度,再过几日,说不准我便可与你以兄弟相称了。”
老道士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他虽是道士,可这辈子都只是个凡人,哪里见过李慕仙身上所发生的这些事。
玄之又玄,想都不敢想。
更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李慕仙索性也懒得再静功打坐,该如何就如何,白日劳作,晚上睡觉。
只过了几日工夫,便蓄了一尺多长的白须,一副老态,看着还真和老道士像个同龄人。
不过,精神倒是不错。
比起先前来,还要更像个世外高人。
老道士终于忍不住,问道:“慕仙,可是在山下惹了什么人,被他使了什么手段才将你变成这样?可有破解之法?”
李慕仙只是笑着摇头。
似乎,这龙钟老态,根本影响不到他分毫一般,依旧那般怡然自得。
说不准,明日他便可在梦中赴了黄泉,于他而言,这似乎也并不是一件多坏的事。
李慕仙道:“这是天谴,无法可解。”
“天谴?”
老道士不敢再问下去。
他仍打心底里认为,只有做了伤天害理的恶事,才会遭天谴,他生怕李慕仙也是因此。
又一夜。
李慕仙盘膝闭目,未过多久便入了梦。
只是今日,梦中却换了一副光景,再无那副广阔无垠的天地,没有弹指一瞬的沧海桑田。
冷风,冷火,黄泉路。
见此,李慕仙也不意外,只背着手,沿着这条路,径自行入鬼门关。
李慕仙自嘲一笑:“这么看来,我这一闭眼,就算是死了,如此也好,省得再受这人间之苦。”
入黄泉九幽,轮回百世。
如此轮转。
千百年光景,又是弹指一瞬。
李慕仙仍叫李慕仙,只是,轮回百世,他做过凡人的贩夫走卒,也做过高官帝王,更登过仙山,求过仙路。
这一世,他是个放牛娃。
一路寻仙上了岩帽山,寻得仙人,替天行道,功成身退,又回了岩帽山这破落道观。
他并未被这天道所弃。
梦归现实。
李慕仙只觉一阵恍惚,一时之间也难分清,昨夜是梦还是现实。
若是梦,可前日之事为何自己却又记不得,只记得那恍恍惚惚的十余年。
“慕……慕仙?”
老道士在李慕仙屋内守了一夜。
昨夜里,李慕仙突然断了气,老道士便在此处守着,想着等天明了,再到山中寻个地方,将李慕仙葬了。
李慕仙见老道士这副模样,不由诧异,反问道:“怎么,我有哪里不对吗?”
他是记得眼前这老道士的,还有前几日上山来寻仙的那两个道童,他也记得。
这些记忆并未被改变,也未被抹除。
李慕仙下床。
又拿起镜子,左看右看,实在看不出自己与昨日有何不同。
老道士结结巴巴,有些不敢相信:“你……又变回少年模样了?”
“什么?”
李慕仙不解,笑道:“按你这意思,在昨天,我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老道士也不敢点头。
一时之间,连他都有些分不清,到底是前几日自己在做梦,还是现在的自己在做梦。
李慕仙又成了少年模样,就连那一头白发,也一夜变作黑色。
老道士也只好自顾自点着头,小声嘀咕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李慕仙想起了什么,突然道:“对了,我要出趟门。”
老道士有些发慌:“又到何处去?”
经这几个月,他是已不愿再让李慕仙下山了,若下次见他,又如几月前那般疯疯癫癫,实在让老道士不忍直视。
更重要的是,老道士已行将就木,没多少年岁可活了。
不过,李慕仙显然未想这些。
正当老道士一言不发的时候,他已迈步出了门,只留下一句话:“道门正统,上清观,去见个人,这次下山,会比上次要稍微快些,应该用不了几年。”
老道士连忙追出门去。
李慕仙却如上次离开时那般,已出了道观门,隐没在山林之间。
李慕仙不同了。
与昨日不同,却与先前相同,那日,他也是这么下山的。
“唉!”
老道士背手,佝偻着背,关了那破旧木门,悠悠叹道:“黄粱一梦,一梦黄粱!”
上清观。
刘大与三全取了剑,回山,上清观终是开了山门。
刘大并未与同门师兄弟庆贺,而是赶忙回了自己洞府,已有人在此等候,依旧是一副棋盘,老头儿静静坐在棋盘前,等待刘大。
“回来了?”
这一去五年。
老头儿又苍老了许多。
当他缓缓抬头,刘大刚要开口的话,却哽在了喉咙,木在原地。
“前……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