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士双目泛白。

眼角下,还有两道尚未凝固的血泪痕,棋盘上几滴鲜红。

清自在惨淡一笑:“因一些事瞎了眼,没吓着你吧。”

“没……没有。”

刘大深吸一口气,才算稍微平静下来。

也不用清自在招呼,便盘膝坐在清自在对面,却迟迟不落子。

“无妨,于我这糟老头子而言,看不看得见,并无区别,你只管下就是了。”

刘大将信将疑。

捏了一子,落在棋盘上,又盯着清自在。

见清自在准确无误落了一子,刘大这才相信他所说的话,虽目不能视,但看得依旧清楚。

清自在虽双目失明,尽显老态,但却依旧是那副笑脸,缓缓道:“大梦心诀?此番下山,看来你有不小的机缘。”

“在青云宗走了一遭。”

刘大也未隐瞒。

纵观整个大九州,除了与上清观颇有渊源者,也只有叶尘懂得大梦心诀了。

清自在追问:“去青云宗作甚?”

刘大道:“取神符。师尊说,那是我上清观承运之剑,不可久存于青云宗。”

清自在点头,笑道:“能取来神符,说明你与它有缘,能执此剑者,就可挑得起上清观这重担。”

哒!

棋子落地。

刘大惶恐,连忙起身行礼:“晚辈惶恐!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晚辈哪里敢想!”

“不过随口一说。”

清自在随意摆了摆手,又示意刘大坐下。

见清自在并不打算在这话题上过多纠结,刘大这才老老实实坐回原地,继续与清自在对弈。

刘大有意无意,又提起了之前事:“我还记得,前辈与我初见时,提到的那位不记名的弟子。”

“你见到他了?”

清自在猛地抬头,好似这双已经瞎了的眼睛,依旧可看透刘大一般。

刘大语塞。

他未曾想到,自己随口一言,竟让得这位老前辈如此失态。

“你是不是见到他了!”

刘大失措,连忙道:“我……我们在人间听说岩帽山有仙人,就上去寻仙,结果……就瞧见一白发少年道人,不知怎么,看见他我就想起您说的那人。”

“岩帽山……”

听到这三个字,清自在神态这才有所缓和。

状若疯癫,低声喃喃道:“何处来,何处去,仙路已无门,好走人生路……幸好,幸好他回了岩帽山。”

“前辈?”

刘大有些惊慌,但仍是想将清自在叫醒。

清自在回过神来,语气有所缓和,问道:“他现在,如何了?”

刘大皱眉,开始回忆起来:“那人在岩帽山的一座无名观修行,这人踏水无痕,一眼便看透了我与师兄的来路好像是个凡人,又好像不是,晚辈也看不透他。”

清自在皱眉。

也未再顾得上下棋,忙推演了起来。

越是推演,他的脸色便越是难看。

清自在嘴角渗出血痕,带着些许怒意,低吼道:“不对……这不对,怎么可能会是如此,他不该再入仙途的!”

“前辈,您怎么……”

清自在胡乱扫去面前棋局,跌跌撞撞冲出洞府。

待到刘大追出去,清自在已入禁地,纵然刘大有心去拦他,也无法了。

眼见清自在不见了踪影,刘大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都怪自己这张嘴,哪壶不开提哪壶,若真要生出个好歹来该怎么办。

清自在跌跌撞撞回了禁地,那藏身的草庐。

“他既已是弃子,为何还要将他捡起来!要我代天执子,又屡次坏我棋局!你天道威严何在?”

清自在胡乱将桌上棋盘扫落,又将屋内仅有的那一张桌子敲了个粉碎。

可还不待他撒气,屋内的桌子与棋盘,却又完好如初。

清自在无力坐在棋局前。

手中攥着几颗黑白二色棋子,不断发出细微的咯吱声,直到一缕细微如精面的粉末从指缝间流出。

可惜,就连这已碎成粉末的棋子,在离了清自在的手后,也会立即复原。

这是他的命。

莫说是毁掉这棋局,就连求死,都不成。

“他要来了。”

清自在猛地抬起头,想要收拾这一地的狼藉,还有脸上血痕。

但还不待迈步,便听到草庐木门吱呀声响起,一阵轻盈脚步,走入了草庐之中。

“我已经来了。”

李慕仙虽是第一次来这地方,但却好像无比熟稔,直接坐在了清自在对面。

算起来,二人其实是第一次见面,不过,看来却像是故人相见。

李慕仙看着桌上棋盘,琢磨了一阵子,也未细想,毕竟,这不是他这局中人该考虑的。

清自在嗓音沙哑,率先开口:“你变得不同了。”

李慕仙只是一笑,并未搭话,算作是默认。

清自在又道:“上清观禁地,若无令牌,合体期之下绝进不来的。”

“不见得吧。”

李慕仙轻笑:“禁地阵法拦得住修士,却拦不住凡人。”

清自在猛地抬头。

天道加持之下,清自在看得清楚,李慕仙的确已不是修士了,而是个彻头彻尾的凡人。

但似乎……

又不是凡人。

李慕仙又自顾自道:“我记得,与你对弈那人,也就是叶尘,他也是凡人。”

清自在惨笑一声,反问道:“这话你也信?”

“我当然不信。但我大概了解他为何这么说了,因为,我似乎也触碰到了这一重境界。”

李慕仙抬手。

一缕灵力如同丝线般,在其手中聚散。

这一缕灵力并不属于李慕仙,不过,李慕仙让它出现,它便出现,让它消失,它便消失。

李慕仙又道:“我也不知我回岩帽山这些日子,在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我想我大致明白,何为大梦心诀了。”

“你这趟来,是因不愿做这局中人,要杀我,取而代之?”

清自在这话说得平淡。

好似在李慕仙进门的那一刻,他便已认命,做好了准备。

“我的确不愿做这局中人。”

李慕仙起身,背手:“不过,也不会做此等弑师败类,此番来上清观,只是要告诉你,这人间路我不愿走了。你下你的棋,我破我的局,就当报了师恩。”

只是这寥寥几句。

李慕仙便离了这草庐,依旧如在岩帽山那般,不留半点痕迹。

清自在泄气,无力瘫在椅子上:“你又骗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