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最后一个极为关键,也是最难的部分,就是改造当前大唐子民们的三观了,或者也可以说是重建社会意识形态。

大唐可不是春秋战国时期,百家争鸣,各种学说都有自己的生存空间,如今大唐主流的或者说唯一的统治理论就是儒学。

儒学已经在千年以来形成了一种统治惯性,虽说大唐风气开放,从后世来看,大唐的儒学成就也很低。

可这不代表大唐社会对儒学不够重视,要是李湛真的想把大唐的意识形态从儒学改为后世的马恩理论,那简直就是一种天方夜谭。

李湛能做的,也就是让王阳明在儒家理论的基础上进行修修补补,就算是修补的成分远不如重塑的也没有什么大问题。

只要皇权支持,儒家的人会学会乖巧的听命的,再者说王阳明本人就是一个少见的儒学大宗师,在接触了那些近代的各种理论后,他的融合能力还是很值得信任的。

但这不代表李湛就可以高枕无忧了,要知道理论和现实永远是存在极大的差距的,一个成熟的意识形态理论想要落地,必须有与之配套的政策。

如果这样的政策过于随意,打左灯,朝右转,那理论再好又有什么用呢?

儒家理论一开始难道不好吗?

那种温情脉脉的仁义道德难道就真的全是糟粕吗?

并不是的,可是在实践中,因为理论太高、太虚,难以落到实践中,时间久了,儒家理论性的东西又有几人真的把它放在心上了呢?

理论联系实际这一步,才是李湛最为担忧的,也是对王阳明抱有极大的期望的一点。

若是王阳明能够很好的做到这一点,李湛大可以直接将王阳明封为圣贤,学问上的圣贤,这也算是能满足王阳明心中的一个夙愿了。

但对于李湛的这个许诺,王阳明却是坚决推辞了,坚持认为一定要‘盖棺定论,千万不能轻易封圣’。

李湛对王阳明的这个反应有些讶异,一开始甚至以为王阳明这是在故作谦虚。

“当今大唐,有能力未来也有这个封圣资本的,大概也就阳明你一人了,何必如此谦虚呢?”

王阳明倒也没有藏着掖着,而是非常坦荡的说道。

“臣并非不愿意被封为圣人,孔圣素王的境界臣自然心向往之,可前车之鉴,不能不吸取教教训啊!”

“此前王莽不也是在生前的时候被人大肆鼓吹为儒家的新一任圣人,正是凭借着这样的风潮,王莽才能够一步步崛起,直到完成代汉的大业。”

“可是,王莽为大汉带来了什么?又给儒学带来了什么,想来陛下心里是明白的,所以您看现在有谁会称王莽为圣贤吗?”

“若是如此随意的在生前就封臣为儒门圣贤,臣与陛下自然不用担心有这样的问题,可是后世之人呢?如今我们不单单是要自己简单的封圣贤,更是要为后世立下标杆啊!”

“特别有一个问题,孔圣家族因为祖辈余荫已经流传到这个时候了,而臣未来的家族又会是什么样呢?孔家在原本历史上做的那些事,想来陛下也是再了解不过了。”

“如何能把圣贤本人和圣贤的后人区别开来,这也是我们需要努力的一个大方向啊!”

接着王阳明又从一个本来的儒家宗师和吸收了大量后世文化的人的角度给李湛详细解释了一下自己的顾虑。

无奈之下,历朝的皇帝们也就只能把孔子推上神台了,至少孔子在政治上是一个失败者,这样一来皇帝就不用担心未来的某一位权臣既掌握了权力,又掌握了儒家理论的解释权,威逼皇帝了。

可孔子是有直系后裔的,这样一来,历朝的皇帝们总是要对孔氏礼遇一点,给他们一些封赏,正是因为如此,孔家才能享受了两千多年的富贵。

换成是东汉末年的时候,孔氏也不过是汉末高门中并不出彩的一支,谁能想象的到孔氏未来的富贵呢?

至于李湛一开始想到的,可以让皇帝成为当世圣贤的法子,东汉的皇帝们也不是没有用过,可问题就在这明摆着。

哪一个人能保证自己的后代一定都是贤能的?

就比如说李湛现在在民间的声望高的离谱,他自比为圣人,只怕臣民们都没什么话说,可他的儿子能做到这点吗?

他的孙子呢?皇帝们究竟有多少能做到敏而好学,还能时不时给太学生们讲课?

这简直就是一个笑话,明朝的时候看看是皇帝给学生们上课,还是学生们能给皇帝上课就知道了。

就算是那些有才华的皇帝们,也没办法保证自己对儒学有那么多的了解吧?

说到底皇帝的主要职责是治国,谁能强求他在学问上有那么高的成就呢?

正是有了王莽的前车之鉴,王阳明并不是很希望自己能够成为王莽之后又一个兼具学术门阀和治政者形象的新圣人。

若是真的让王阳明成为了这样的一个人物,那未来的时候,又有权臣了怎么办?

白居易有句诗写得好。

故而王阳明一定要坚持,自己死后才能封圣,甚至要等到李湛的儿子辈乃至孙子辈在位的时候才能封他为圣贤。

这样的坚持,其实就是一定要盖棺定论,要不然难保有些人在封圣后露出了真面目,闹出来一篓子的破事,影响圣贤这个名号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