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清水司衙门的大门口冲出来之后,张英范的脸色却显露出了几分焦急。
浑身难忍的疼痛是真的,但在这个节骨眼上,也只能强撑着。
“老孟头,别像没事儿似的杵着了,快来看看呐!”
“疼死我了,真的疼死我啦!”
“老子感觉快要喘不过气了……”
正当张英范在街头张目四望之际,一声声熟悉的撕心裂肺声,骤然引起了他的注意。
张英范下意识地将目光望向了那间位于街边不远处的药铺子。
隐隐有淡淡的麝香苦药味,弥漫了半条街。
一群如残兵败将般的家伙正聚拢在药铺子的台阶前,不停地痛苦哀嚎着。
而那些人,正是前脚才从清水司衙门跑出去的小吏们。
见状如此,张英范不禁挑了挑眉头……
“这样一走了之可不是个事儿!”
“明明是跟何景福那家伙明说了是跑出来看郎中的,结果药铺子就在跟前自己却连门槛都没踏进去……”
沉思了片刻,他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道:“怎么也得把戏做全了才行!”
微微眯着双眼,这位清水司衙门的新主簿身形颓丧得厉害了。
不仅仅是这样,他的肩膀耷拉得极低,就像是被人一拳打得脱臼了似的,原本还是正形的双腿此刻也迈起了外八字步,膝盖向外翻转,如同一个罗圈。
两只手更是没有闲着,一只捂着自己的心口,另一只捂着自己的天灵盖,一边使劲搓揉着,一边露出几分惨白的脸色。
还不时地伴随着嘴角沾着血水的白沫。
走也走不稳,站也站不稳,俨然一副有出气没进气的绝然姿态。
一切似乎都已经准备就绪。
“郎中,救命啊!”
“救命啊!”
“快……”
“快救救我!”
“我快要不行了!”
被人群包围着的药铺子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极为凄惨尖锐的凄厉叫声。
沙哑且不说,更像是有幽魂在哭泣一般。
理所当然……
那些小吏们的哀嚎瞬间被这一道极为刺耳的声音镇压了下来。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石阶外等待着救治的众人竟十分默契地忘记了此刻身上的伤痛,不约而同地转过身,朝着门外望去。
唰!唰!唰!
十几道目光齐刷刷地很快便落到了正在卖惨的张英范身上。
哟嚯?
这不是咱们清水司衙门新上任的主簿大人吗?
怎么也被打得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小吏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然没有作声,却已然在互相交换起了眼色。
由于方才的一切都发生在偏厅之内,是以院子里的那些小吏自然没有资格看见这一切。
但……
张英范可不管这些。
他之所以用如此音高拔调的姿态出现在这里,自然便是做样子给眼前这些小吏看的。
既然已经被看见,那么自然要变本加厉地继续卖惨。
“嘶!”
“哎哟……”
“疼死我了,郎中呐!”
“快来救救我啊!”
哐当!
只听见一阵极为沉闷的撞击声,好像是真的站不稳似的,张英范的双膝已经跪倒在了台阶前……
紧接着,便如同老鼠耗子似的,猫着头,从人群的缝隙里钻了进去。
一时之间,那些先来的清水司衙门小吏们竟然并没有反应过来,竟眼睁睁地望着这位新来的主簿溜了进去。
张英范眼疾手快,立刻一脚蹬开了为首的那名小吏,坐在了郎中的面前。
若是不从演技来看,单单扮相而言,这名小吏的受伤程度可比某位不要脸的无耻插队之徒要凄惨多了。
嘴唇已经开始泛白,脑门上也不知怎么被磕了个大窟窿,尽管已经用沾了水的白毛巾捂住多时,却怎么也挡不住猩红的鲜血如泉涌般哗啦啦地从双鬓流下。
当然,白色的毛巾也早早化作了一片血红。
就连身上穿着的制服也因为血水的流淌,变得深沉黯淡了不少。
不得不说,那名捂着头的小吏可谓是倒霉到了极点。
尽管有个先来后到的道理,但偏偏欺负人的却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这可如何是好?
也就只能认栽了。
小吏老老实实地将屁股挪开了椅子,只是下意识地瞟了一眼这位极为不讲道理的新主簿,随即很快将低下了头,将目光望向了别处。
清水司衙门虽然对张英范极为不友好自然不假,但也不是谁都能踩在他的头上拉屎拉尿的,起码……
这些处于衙门最底层的小吏是决计没有这个胆子的。
身为药铺郎中的老孟头自然也不认识眼前人,但却清楚地知道这帮清水司衙门小吏的身份。
这些家伙平日里可不是个低声下气的主,整条街的商户平日里更没少受他们的剥削压榨。
能够以如此蛮横的姿态,镇压得这帮人不敢吭声,甚至不敢露出半分不满的表情,想必来人的身份必然是自己一个小小的药铺子郎中惹不起的。
“这位……”
“这位仁兄,且让老朽来替你把把脉。”
沉思了片刻,老孟头装作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一般,温和地说道。
然而……
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却发生了。
嘭!
方才还奄奄一息哀嚎着快要死去的张英范浑身一震,狠狠地朝着身前的黑色桌面上拍了一掌!
“别干这些有的没的,浪费时间!”
“赶紧给本官开两副跌打损伤的药。”
“现在就要!”
他冷冷地开口道。
言语之中的中气更是十足,哪里还有方才那副咽气的惨状。
老孟头:“……”
原本想着使出浑身解数,怎么也得露一番脸的老孟头彻底懵逼了。
他怎么也想不通……
这到底是怎么了?
明明是来看病治伤的,怎么还摆出一副如此蛮横的态度?
“傻愣着干什么!”
“让你抓药便抓药!”
“再耽搁半分,信不信本官把你抓进大理寺天牢里!”
见着眼前这名傻乎乎的郎中似乎陷入了魔怔,张英范更是恶狠狠地骂了起来。
他现在赶着去通风报信呢,哪有时间捣鼓这些乱七八糟的,若不是为了不在何景福那里留下被人诟病的话柄,便是连这间药铺子的门,也决计不会踏进去一步。
有趣的是……
明明已经被贬谪为了长安城里极为不入流的人物,这举手投足之间,却偏偏还当自己仍然是呼风唤雨的大理寺少卿。
大理寺?
天牢?
闻言,老孟头终于回过了神……
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
这种地方,可是有进无出呐!
念及如此,他对于眼前这个极为豪横的恶客,充满了更深的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