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

除了依旧躺在地下的张英范而言,整个清水司衙门的众人都站在原地,也不吱个声,默默地等待着场间唯一一言能够决断之人的表态。

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按道理说,既然所有人都在等待着,那么何景福为了更好地树立自己的威信,也必然要说些什么。

又或是作出足够的安抚。

但偏偏是如此,偏偏是这样……

让人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却发生了。

这位清水司衙门的大主簿却依旧面无表情,表现得极为平静,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浑不在意。

他只是简单地重复了方才那个并没有人能够看得懂的举动……

卷起官袍的袖口,一次又一次地擦拭着揽在怀中的那副黑色牌匾。

擦拭着镌刻在牌匾上的那‘明镜高悬’四个字。

擦拭着落在明镜高悬上的肮脏墙灰。

何景福的动作很轻,也很慢。

似乎是生怕弄坏了这块已经产生腐朽气息的黑色匾额。

无论是偏厅外离得有些远的小吏们,又或是偏厅内站得极近的两名副主簿,场间并没有人能够看懂自己眼前这位大主簿的用意,更猜不透个中的心思。

既然看不透也猜不透,那么唯一能够做的便只有继续等待下去。

所以……

众人只有沉默,只有俯首。

偌大的偏厅在这一刻展现出了充满肃杀的平静。

而且更为值得一提的是……

这样的平静持续了很久,很久。

直到何景福以蜻蜓点水般的小心翼翼,一点点地拂去黑色牌匾上积攒了许多年的灰尘之后,直到‘明镜高悬’的那四个字再一次显得极为锋利之后,平静的态势这才被终于被人打破。

理所当然……

场间有能力打破平静的人,除了那位清水司衙门的大主簿一人而已。

“把它挂上去。”

“原来的位置在哪,就得挂回到哪儿去。”

“本官不允许一丝一毫的差分。”

用左手的食指指尖摸了摸怀中的黑色牌匾,何景福面无表情地开口道。

这是他开口的第二个命令。

没有伸手指派,也没有将目光望向任何一个人。

更像是一个自言自语的陈述。

但……

话音未落,站在若侧的两名副主簿很快便动身了起来。

那些被挡在门槛外的衙门小吏们也强忍着疼痛,开始了动作。

或是蹲下身来,拖着那块黑色牌匾;或是已经去小院外找寻登高用的木梯子,又或是学着何景福的动作,卷起袖口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明镜高悬’四个字。

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没有人再提起如何收拾那位甜水巷老东家的事情。

偏厅内很快便忙活了起来。

还没有半会儿功夫,两架木梯子已经被小吏斜着扛了进了进去,耷拉在那面老旧的墙面上。

责无旁贷,老二和老三两名副主簿更是先人一步踩在了左右两侧木梯子之上,一人端着黑色牌匾的左侧,一人端着黑色牌匾的右侧,十分小心地缓缓往上抬着。

“慢点儿!慢点儿!”

“这可精贵着呢,可别咯着了……”

“往上挪一寸,再往上挪挪!”

在那斑驳老墙挂在了数十年的牌匾痕迹的帮助下,伴随着几声铁锤敲击钉子的‘砰砰’声音,黑色的牌匾终于再一次高悬在了偏厅的正北。

便在此时,何景福转过了身……

留给了所有人一个略显孤独的背影。

他怔怔地望着那块黑色牌匾,望着那块黑色牌匾上镌刻的四个字——明镜高悬。

似乎望得有些出神。

可依旧没人能从他的脸上看出半分端倪。

因为……

这位清水司衙门大主簿的脸色依旧平静,如同波澜不惊的湖水。

很快……

两架木梯子相继被人抬了出去,那些散落在偏厅各个角落的墙灰也被洒了水,清扫了个干净。

老二与老三两名刚刚忙活完了的副主簿一左一右,相继恭敬地站在了何景福的身旁。

倒也没有着急作声,只是无声地笑了笑,又伸手指了指那副高高在上的黑色牌匾。

于是……

便在此时,便在此刻……

一直没有表态与作声的那位清水司衙门大主簿以极为不容置疑地冰冷声音道出了第三道命令。

“去通知城南的那帮东家……”

“乔敬明三天之后会出现在春风亭。”

“让他们布置人手吧。”

布置人手?

闻言……

一直恭敬在身旁的两名副主簿纷纷瞪大了双眼,脸上闪过一丝激动。

“大人,卑职明白!”

“卑职这就去!”

“被指这就去!”

老二和老三急忙躬身低头,应了一声。

便匆匆地朝着门外跑去。

下发了命令之后,何景福却没有表现出任何如释重负。

他依旧负手而立,依旧在平静地望着那副黑色牌匾。

像是在沉思,更像是在焦灼与挣扎。

门外站着的小吏们在两名副主簿的三言两语之下,一哄而散。

这也才堪堪想起浑身上下难以忍受的疼痛,哀叫着走了出去,应当是去医馆找郎中去了。

所有人都已经离去,偏厅内只剩下了瘫倒在地上的张英范。

尽管方才发号施令的声音并不大,但由于躺着的位置离得很近,他自然也听见了这一切。

作为曾经的大理寺少卿,张英范对于这些阴谋诡计自然烂熟于心。

他终于明白……

何景福所谓的给一个洽谈的机会,实则是极为狠毒的杀招。

这位清水司衙门的大主簿动了杀心,想要置乔敬明于死地。

念及如此,张英范微微皱了皱眉头……

脑海之中,瞬间思绪万千。

他踉跄着起了身,又带着几分真切地哀嚎了几句。

“大人……”

“卑职……”

“卑职浑身疼痛,想必是被乔敬明那狗贼打出了内伤。”

“想去出门看看郎中……”

他含着一口血水,捂着自己的胸口,有些艰难地说道。

何景福依旧在背着身,怔怔地望着那副黑色的牌匾。

没有答话。

张英范可不管这些……

更没有老老实实地等待下去。

急忙转了个身,离开了偏厅内,朝着清水司衙门的门外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