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向来肃穆沉重的清水司衙门,今日却显得格外喧闹,甚至是过分咆哮。

偏厅内,此刻却只剩下了乔敬明的狰狞与控诉。

然而,面对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身为清水司衙门大主簿的何景福却表现得极为平静。

这种平静更像是一种无视,一种漠然。

不仅如此,正当站在身旁若侧的两名副主簿老二和老三紧握拳头,微眯着双眼,似乎要上前动手,更是摆开架子,欲要上演全武行去制服那位已然发了疯的甜水巷老东家的瞬息之间,何景福却出人意料地给了二人一个如禁令般的冰冷眼色。

尽管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但向来极为听话的两位副主簿,也只好咬了咬牙,松开了手,随即摆出一副作罢的姿态。

“何景福……”

“你这个狗官!”

“和张英范这狗腿子沆瀣一气,欺瞒于我!”

“你们……”

“你们都是一丘之貉!”

“现如今,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

“你还有何狡辩!”

“还有何种狡辩……”

由于并没有人主动制止,甚至是何景福的有意放纵,撕裂喉咙的咆哮声音依旧在持续着,不绝于耳。

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如雷阵阵,振聋发聩。

理所当然……

能够听见这种怒吼的人便不仅仅是仅存于偏厅的几名清水司衙门主簿,又或是几位名不见经传,连名字也称不上的小吏。

还有此刻在清水司衙门的大门口外,等候的诸位黑衣大汉。

轰隆隆!

伴随着一阵沉闷的脚步与冲撞声音,那群身材极为健硕,相貌也极为凶神恶煞的黑衣大汉已然如潮水般冲进了清水司衙门的小院。

如奔雷般的惊天之势冲入小院的他们很快便冲破了一切。

比如……

那道有几名壮着胆的小吏组成,稀稀拉拉横亘在大门口的人墙。

双拳尚且难敌四手,何况是抵挡这些本就看样子极为耐操的练家子。

“啊!”

“救……救命呐!”

“主簿大人,不好啦!”

很快,惨叫声夹杂着沉闷的撞击声,人墙瞬间溃散,如一般散沙洒落开来。

那些被撞飞的清水司小吏们,或是被某个不知从哪里伸出来的手肘顶得四仰八叉,或是被某个极为威猛有力的小腿踢得人仰马翻,更有甚至,干脆被一记看似无害的黑掌,打得两眼发白,口吐白沫,整个人很快便‘呜咽’一声,颓然倒地。

“你们……”

“你们干什么!”

“这里是清水司衙门!”

“这里是衙门,容不得尔等放肆之地!”

“还不快快滚出去!”

“大胆狂徒!”

“难道是想造反坐牢不成!”

被瞬间击垮的清水司小吏们纷纷以十分难看的姿势瘫倒在小院冰冷的地面上,看起来极为颓丧。

可偏偏嘴上却根本就不饶人。

一个个含着嘴里的血水,指着鼻子大声威胁起来。

望向那群黑衣大汉的眼神之中,更是一点儿也不带怕的,仿佛刚刚赢了冲阵的,不是他们,而是自己。

虽然看起来像是发生了极为复杂的拉扯,但实则不然……

从黑衣大汉听到小院内的咆哮,近而选择硬闯清水司衙门,再到小吏组成的人墙被瞬间冲破,最后只留下几声恶狠狠的谩骂……

这所有的一切,都只不过发生了短短的一瞬之间罢了。

小院内虽然没有真刀真枪地拼起来,但无论如何却已经见了血。

理所当然……

偏厅里的众人又不是瞎子,更不是聋子,他们很快便看见了这突如其来发生的一切。

见到自己带来的打手已经破例出现,事情俨然到了不可挽回的局面。

乔敬明不仅没有任何恐惧又或是担忧,反而呈现出一种鱼死网破的异样亢奋。

“何景福!”

“那二十万两,你给是不给!”

“我乔敬明今天就算是死在这里,也得要一个交代!”

手里死死攥着那本蓝色小册子,站在门槛旁的他咬牙切齿道。

见着眼前人如此不要命般的姿态,按道理说,敌我兵力如此悬殊的情况下,何景福应当惊惧,应当骇然,应当不知所措。

然而,让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

这位清水司衙门的大主簿却并没有任何动作与表情。

他的脸色平静得就像一块万古不化的冰川。

哪怕是就连颦蹙着轻轻皱眉的神色,也不复存在。

没有人知道他为何如此平静。

平静与沉默更像是一种酝酿与等待。

“关门……”

似乎是已经下定了什么决心,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何景福面无表情地下了第一道命令。

这是自乔敬明来到清水司衙门的偏厅之后,他下的第一道不可违逆的命令。

是不可违逆,但同时也是无人理会。

因为看起来极为简单的两个字,此刻执行起来却显得十分艰难。

甚至是无法完成。

早在何景福说出‘关门’的前一刻,那些闯进来的黑袍大汉,就已经挡在了门槛旁。

一个个极为默地用自己的身躯,塞满了偏厅本就不宽敞的出入口。

也许是在用这种姿态逼迫些什么,也许只是处于安全考虑,想要保护近在咫尺的那位甜水巷老东家。

但总而言之……

若是那些黑衣大汉不走开,偏厅的木门是如何也合不上的。

被打翻在地的小吏只顾着叫嚣,自然没有一个为了关上偏厅的木门而选择正面硬刚那些黑衣大汉,站在若侧的副主簿老二和老三也是两位识时务者为俊杰的人物,深知乱拳打死老师傅的道理,也没有傻楞般地往前冲。

趴在墙角恨不得钻进缝里的张英范就更不用多说了,逃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主动跑去关门呢?

显而易见……

处于清水司衙门一方,没有一个人敢动作,那么能够听令关门的人,便只剩下了那群挡在门口的黑衣大汉们自己。

对峙的双方瞬间陷入了某种无言厮杀的僵局之中,一个要交代,一个要官威。

“乔敬明……”

“本官可以给你一个交代,但……”

“得先关门。”

正当二人四目相对谁也不肯让步的时候,何景福却再一次平静地说道。

依旧是关门。

这样普通不能再普通的命令。

于是……

骑虎难下的乔敬明自然极为清楚自己方才所说的只不过是壮声势的豪言壮语罢了,决计不可能真的带着手下这帮小弟冲了这清水司衙门甚至是打砸一番,二人只不过是在争一个‘势’字而已。

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挣扎了很久……

这位甜水巷的老东家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好……”

“我乔敬明便再信你一次!”

他挥了挥手,沉声而道:“将偏厅的木门,关上!”

关上了门,自然代表着很多其他的东西。

代表了黑衣大汉的退却,代表了乔敬明的低头。

但终究是形式比人强。

自古民不与官斗,因为……

根本没有胜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