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内的位置已经站好，八名捂着伤口的大理寺士卒已经按照某人的吩咐，依次排开坐下。
静脉输血的位置一般位于手背，但对于这些习惯了使用刀柄甚至于双手已经生了茧子的大汉来说，实在是不好扎针。
起码……
江少川觉得，以自己的眼力劲都得扎个几针。
还得是用那么大的针头才行。
当针头再次扎进那些大理寺士卒的皮肤里，厢房内自然而然地响起了无数惊觉惨叫。
因为……
真的很疼。
不仅如此，此时装满了鲜血的竹筒也一根木杆高高吊了起来，不得不说，实在颇有几分后世医院门诊部里，扎堆吊水的模样。
把血抽出来又送回去，这种奇怪的操作让在一旁观望许久的范景山有些难以接受。
但偏偏是此刻……
听着自己手下那些极为洪亮的惨叫声，这位大理寺寺卿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要知道，一般人若是真的身体抱恙的话，那叫声怎么也不会如此显得中气十足。
更不可能像这帮大理寺的士卒一样，叫得人脑瓜子生疼。
然而，当他侧过头，望了望身旁少年的时候，脸上却露出了几分诧异与不解。
他看见了少年凝重神色。
看见了少年的沉默认真。
也看见了少年的无比紧张。
就像那位大理寺寺卿所看见的那样，此时此刻，江少川的双眼不停地在那八名大理寺士卒的身前来回审视，或者说是巡视着，生怕自己一个走神，不小心便酿成大祸。
当然，对于并不知晓个中凶险的范景山而言，却依旧显得一头雾水。
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有些想不明白……
抽血的时候，这家伙明明还好好的，表现得如此平静，为什么反倒了输血，却表现得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然而很快……
正当范景山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让他更为想不明白的事情，却骤然诡异地发生了。
“咳咳……咳咳……”
“噗！”
“呕！”
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厢房内的惨叫声戛然而止。
可不凑巧的是……
惨叫声的停止并不意味着剧痛的结束，反而预示着比剧痛更为可怕的折磨。
那些大理寺士卒的身体开始发生极为显著的变化。
或是浑身止不住地抽搐着，就像是生了病打摆子似的，或是嘴角不停地泛起白沫，与中毒无异，更有甚至……
就这么短短的片刻功夫看，浑身已经泛起了红疹子且不说，竟然还有鲜血从鼻孔之中汨汨流出。
突如其来的可怕变故，让范景山吓得额间泛起了冷汗。
“身体不适的话，便立刻拔掉针头！”
“不要强行隐忍，重则便会丧命……”
正当此时，耳边却骤然传来了少年的凝重声音。
丧……
丧命？
怎么会丧命？
闻言，范景山双眼的瞳孔不禁微微一缩！
“周星星！”
“你到底干了什么？”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微眯着双眼，这位大理寺寺卿勃然大怒道。
然而，让人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面对着怒喝与杀意，江少川却恍如什么也没有看见又或是听见似的，只是如方才一般将注意力全都放在那八名大理寺的士卒身上，别说是回答，就连抬也未曾抬一眼身旁的范景山。
就这样……
堂堂帝国从三品大员，大理寺寺卿竟然被彻底无视了。
“大人……”
“您最好耐心等待片刻，现在的情况可能比较危急……”
“若是想要他们活命，便最好不要干扰在下。”
正当范景山欲要癫狂发作之际，正在审视着实验结果的江少川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异样，一边认真地替那些大理寺士卒拔下针头，另一边更像是自顾自地喃喃言语道。
他下意识地看了看竹筒的容量，暗叹着这百十来毫升的血液注入到人体竟然会有如此大的排斥反应。
实在是有些出乎意料。
犹记得在最初学医的医书上便郑重记载过此事……
当血型不匹配的人进行输血的时候，很快便会出现溶血现象。
血型不同的人，红细胞的表面抗原物质也不同，这样一来，当抗原不同的血红细胞进入人体的时候，就会……
破裂。
曾经因为输血型号不匹配便有这样一个极为严重的医疗事故出现，一位B型血肝炎患者需要输血，然而由于医院的过失却造成了先后七次输成了A型血，总计一千多毫升。
最后造成患者全身脏器衰竭，不治而亡。
当然，这些深深印在脑海里的东西，此时的江少川只能一个人回味，一个人消化，更无法与何人说。
起码……
跟眼前这位对于现在医学一窍不通的范景山，是话不投机半句多的。
眼睁睁地望着少年将针头挨个拔下，这位大理寺寺卿的眼中，神色却是极为复杂。
溶血与剧烈的排异反应还在继续，纵然是已经拔下了针头，纵然是已经停止了输血，但那些从鼻孔之中流出的鲜血仍然依旧，那些从嘴角泛出的白沫也依然如故。
江少川自然知道……
自己的此番做法已经引起了某人的极为不快，但为了自己能够平安地留在长安城里，平安地留在老酒铺里，平安地将那三个绑匪煞星送走，现在的他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这场浩大繁重的手术才刚刚开始而已，少年皱了皱眉头，看似不经意地瞟了范景山两眼……
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他实在不希望有个总喜欢跳出来搞事的家伙在身边。
“范大人……”
“如若您信得过在下，便安静片刻，如何？”
“至于您手下的这帮人，在下会尽量保证他们的生命安全。”
沉吟片刻，江少川平静且认真地说道。
闻言至此，范景山的脸色却是变得极为难看。
“尽量？”
“什么叫尽量？”
他冷冷地望着少年。
便在这瞬息之间，二人面无表情，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目光如同电闪雷鸣般激烈碰撞在一起……
“尽量的意思就是我并不保证他们能够全活。”
“你竟敢拿我范景山手下的人开玩笑？是不是有点儿太狠了。”
“范大人，此言差矣……我也是为了救那位昏迷的霍将军。”
“救人归救人，失血就该喝补血汤，我从未见过你这种如巫术一般的恶毒把戏！”
“没见过不代表没有，范大人，我只能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假如为了救活那位霍将军，却必须要牺牲一位你手下的士卒，您愿意吗？”
面对着这种极为焦灼的问题，范景山明显愣了愣。
不过很快，他的愣神便化作了冰冷与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