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老掌柜签字画押之后,江小川与曹天这对主仆俩便匆匆离开了牙行,一点儿也不敢耽搁太久。

此时的夜色已经全黑了下来,约莫还有一炷香便也快到了长安城宵禁的时辰。

方才还人潮涌动的朱雀大街上,也已经稀稀拉拉。

街边的小摊贩们正在收拾打包,推着车回家。

没有了拥挤人流的阻挡,二人很快便回到了一间客栈。

客栈也快打烊了,只留下一条供人穿行的门缝,江少川与曹天兵匆匆回了房间,却不约而同地下意识朝着墙角的柜台望了两眼。

柜台的后面,空空荡荡……

寸步不离的老掌柜早已不见了踪影。

二人对视了片刻……

重重地点了点头。

想必是那位老掌柜年事已高,已经入眠了。

嗯,一定是这样的。

匆匆回到天字一号房,江少川却有些高兴不起来。

明明是用了匪夷所思的地价租到了一整间铺子,明明是捡了大便宜,可房间内依旧是一副愁云惨淡的模样。

江少川与曹天兵怔怔地站在床前,尽皆眉头紧皱,脸色有些难看。

“非要开一间房,这下好了,就一张床,你我两个大男人,怎么睡?”

少年朝着床榻努了努嘴,语气极为不善。

“开一间房是为了保护你,可不是担心银两的问题,既然钱是我出的,当然由我来睡。”

话音未落,趁着一个不注意,曹天兵骤然翻过了身,连靴子也没脱,便躺在了床榻上。

双臂放在脑袋后充作枕头,露出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

于是,江少川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可是……”

“哪有少爷打地铺,仆人睡床榻的道理?”

他的表情极为凝重道:“就算咱们是假戏,难道不应该真作吗?”

“你不怕隔墙有耳,查出什么端倪?”

“少废话!”

“今天那个牙行的伙计已经够让老子冒火的了,想当年老子在龙武军当值的时候,都没打过地铺,顶多咱俩分头睡,匀出来一半,你爱睡睡,不爱睡就拉到!”

唰唰唰!

曹天兵微微挑了挑眉头,三下五除二地将自己身上穿着的黑色袍子脱了个一干二净,只露出白色的内衣,两只长靴也被他从脚下扒拉了下来,随意往墙角的犄角旮旯里一扔。

江少川的脸色变得更为难看。

一阵青一阵紫。

似乎是快要缺氧窒息的模样。

望着已经双目紧闭的曹天兵,他捂着鼻子,目眦欲裂,脖颈处更是青筋暴起。

“告辞!”

江少川拱了拱手,如溃败的逃兵一般,朝着房门外狂奔而去。

身影骤然便消失在了天字一号房。

当然……

这一切自然逃不过此时正在假寐的曹天兵。

望着大开的房门,微眯着双眼的他不禁撇了撇嘴:“恁你娘!”

“咱们唐人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个玩意儿?”

“还嫌弃当兵的脚臭?”

“爱睡不睡!”

言罢,便再也不理会跑出门去的少年,转过了身去。

既然是宵禁的时辰,那么江少川自然不可能到处乱跑。

一夜无话。

第二天辰时,约好了一间牙行的老掌柜看铺子,曹天兵早早地醒来。

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穿戴整齐之后,便走出了天字一号房。

嘭!

正当他前脚刚踏出的时候,紧挨着对门的天字二号房也恰巧被人应声推开。

“你……”

“你!”

“怎么是你!”

曹天兵瞪大着双眼,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从对门走出的白袍少年。

“当然是我了!”

“有什么问题吗?”

江少川揉了揉睡眼惺忪的双眸,抻着懒腰,一脸淡然道。

“你哪儿来的钱开房?”

“我没钱啊!”

“那你怎么开的?”

“我说记在账房的身上,老掌柜二话不说,便把钥匙给我了。”

“账房?谁他奶奶是你的账房?”

“当然是你啊!”

江少川平静地望着眼前的黑袍书生。

“我劝你最好冷静一点。”

“这么多人看着呢。”

他指了指那些在一楼大堂内吃着馒头面馍的客人。

闻言,曹天兵咬了咬牙,隐于袖口的双拳紧握了片刻,便骤然松了开来。

“别墨迹了,乖乖地跟在少爷我的身后,麻溜地走吧。”

飒!

江少川手腕翻转,从袖口折开一柄桃花扇,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朝着台阶下行去。

跟在身后的曹天兵脸色阴沉得极为可怕。

恶狠狠地朝着少年的背影竖了个中指之后……

却又急忙换上了一副强颜的欢笑,匆匆跟随在身后。

昨天那个街边买的算盘已经被这位龙武军校尉只手劈碎了,为了掩盖自己账房先生的身份,曹天兵很理直气壮地顺走了老掌柜放在柜台上的那一只黑木算盘。

从后院牵来的马车已经停靠在了一间客栈的门口,等候多时……

老掌柜也已经恭恭敬敬地站在马车前。

“二位东家,辰时已经到了,咱们这就出发吧,铺子的主人那边,老朽已经打好了招呼。”

曹天兵急忙会意,躬身弯着腰搀扶着少年上了马车。

清晨的长安城人声依旧鼎沸,明德门下也早早地排起了长队。

那些想要进城赶集又或是走货的商贩们在城门还没有大开的时候,便已经守候在了城门下一整夜的时间。

朱雀大街上来往的行人,川流不息。

新的一天,开始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左右,马车停在了一处极为僻静的小巷里。

这条被称为甜水巷的小巷子曾经因为底下打出的井水够甜而得以在长安城闻名一时。

不过……

由于近来长安城的扩张,这里所有的一切将成为昨日黄花。

小巷的两边铺子,已经人去楼空,再也看不见一个人影。

唯一让人觉得有些烟火气息的便是巷口的那一处面片汤的小摊。

下了马车,老掌柜与主仆二人停在了一家铺子的门前。

清晨的微风习习,隐约可以听见门店的房梁上,一展破旧旌旗随风猎猎。

旌旗上,有一个又大又粗的黑体字:酒。

显然,这家已经人去楼空的铺子,曾经也是一个酒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