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什么?”长安疑惑地问。

慕淙屹却不多说,只在黑暗中定定看着她模糊不清的面容,继而望向江面:“这里地势平坦,你看,可适合大军登陆?”

“适合。”长安说。

“若我军保不了云慕城。到时便由此登上溯水南岸。隔着溯水与北蒙遥遥相望。”慕淙屹说。

长安问:“殿下,溯水江北城池尽失,朝堂之上怕是没那么容易交待。”

“你不是想坐上我这大将军之位吗?”慕淙屹淡然道,“本王不失利,如何叫你迅速高升?”

长安沉默了。他这话……半真半假,倒是让她分不清他究竟是有几分因为自己的原因了。她冷声道:“若殿下为了我一人,至江北无数百姓于不顾,那长安宁可不要这大将军的位置。”

江面风大,夜已深,温度要比白天凉上许多,慕淙屹不动声色地站在了她的前面,以自己的身躯替她挡着江风:“做事情若是如你一般瞻前顾后,又怎能迅速达到自己的目标?长安,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初心……初心!她的初心便是……长安偷偷地看了一眼他高大峻拔的背影,他那如青松修竹般临风的身姿,心想:我的初心就是报仇雪恨!总有一天,你会死在我手上!

“长安多谢殿下教导。”长安说得毕恭毕敬。但是,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这一字一句之间情绪是多么复杂。

“你还记得自己的父母双亲吗?”慕淙屹突然问。

长安顿时便警觉起来。她低声垂头:“记得。”

“你的父母双亲……”慕淙屹顿了顿,又问,“一定对你很好吧?”

长安眼眶一涩,鼻子顿时酸得厉害。都说时间是治愈一切伤口的良药,可是,为什么五个多月过去了,她一想起父母亲,一想起除夕那夜……却觉得就如同在昨夜一般!

“嗯。”她的鼻子有些堵,声音听起来很闷。

慕淙屹松了马缰,一手轻拍御风的马背,御风似是懂人性一般,踢踢踏踏朝前方小跑过去。踏雪见御风能得自由,也不耐地摆摆头,想要挣脱长安的束缚。

“让它们玩会儿。”慕淙屹说。

长安将缰绳搭在马背上,踏雪高兴地撒开蹄子去追御风了。

慕淙屹就地坐了下来,拍拍自己身边的草地:“陪本王看看星空。”

今夜的月儿已经不如前两天那么圆了,升上来的时间也晚了许多,长安看着那微残的月亮,一时间感慨良多:人生在世,月满则亏。事事莫过于这个道理。

慕淙屹双臂枕着头,躺在草地上,见长安不肯躺下,一把拽过了她。

长安猝不及防之下往后一倒,原以为自己后脑勺一定会狠狠磕在地上,可是接触的却是他的臂膀。原来他反应及时,拿自己的胳膊替她垫了。

“本王虽然生在皇家。”慕淙屹慢慢道,“人人见了艳羡和害怕,可是又有几人知道本王过得其实并不快乐。”

长安没说话,静静地听着。

“南阳屠城,本王自十五岁起便背负了杀将之名,世人皆道宣王心狠手辣,但是……”他原想接着往下说,可是停了很久之后,才道,“确实,宣王本就是心狠手辣的。”

“殿下今日怎么突然说起这个?”长安问,这样的慕淙屹,突然之间便忆苦思甜起来,看起来很不正常!

“母后病重。”慕淙屹说,“本王原想是否该回锦都尽孝,谁知她却直接了当地告诉本王江山为重,她在京一切都好,一切都有大哥在。”

长安偏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战事在前,皇后娘娘的考量没有错。”

“本王自然也是知道没错的。”慕淙屹说,“你可能不明白,一母同胞的两兄弟,同一个母亲对两人的态度天差地别的感受。”

“你一定是被忽略的那个。”长安说。

慕淙屹转过头来,和她对视着:“你怎么知道。”

“若你是受宠的那一个,又何须此时此刻在这里说这些听起来郁郁寡欢的话?”长安说,“只是我没想到的是,平日里雷厉风行做事稳慎内敛的殿下,竟然也会在乎母亲的看法。”

其实,谁不在乎呢?何止是人,就连动物从小也知道寻求母爱和温暖。慕淙屹战功赫赫,表面看起来冷清冷情,其实,那不过是生存需要的保护壳而已吧?长安暗暗地想。就像现在的自己,只能万事由不动声色来保护自己以免露馅。

“长安……”慕淙屹叫了她一声之后,很久都没有下文,长安静静地听着,盯着头顶的残月和慢慢飘过的一缕轻纱似的微云看了好久,才听到他说,“若是有时间,你也为本王治疗一下吧。”

月光下,长安盯着他俊逸的侧颜:“殿下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吗?”

“嗯。”慕淙屹轻哼了一声。

“殿下想要末将怎么替殿下治疗?”长安问。

慕淙屹似是费了极大的力气一样,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来:“本王……很怕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长安问。

慕淙屹没有回答,但是长安却发现他用力地抓紧了身侧的绿草。长安心中暗忖:那东西会有如此可怕吗?堂堂宣王殿下,屠了南阳全城的慕淙屹,竟然会对某一物害怕得双拳紧握,靠抓住青草来缓解心中的恐慌?

甚至,她敏感地发现他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而且沉重起来。长安皱眉,若真是这样,那慕淙屹的病症绝对不轻!

按师父的说法,害怕事物的本身还算是症状较轻的,如果连事物的图画或是一切与事物有关的元素都害怕的话……就已经进入了泛化阶段,病得很重了。

现在,慕淙屹连名字都不敢说出来,这岂不是证明他的心理障碍泛化了?

“殿下。”长安坐了起来,见他竟生生陷入自己的心魔之中,最为一名疗心郎中,这违背了她医者仁心悬壶济世的准则,她轻轻拍了拍慕淙屹的肩头,“您看那残月,是不是别有一番味道?”

她不过是想要转移他的注意力,而他却像是发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一把将她的手紧紧地握住了。

他的手冰凉。长安微微蹙眉,记得上一回他掌心还是温暖而干燥的。现在这样,不会是因为陷入心理障碍中无法自拔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