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过了许久,老郡王妃才慢慢转醒,可双目却有些无神。

她这辈子并没有对不住谁,不论是嫮儿还是煦儿,她都没有辜负过。

嫮儿那般的性子不适合深宫,所以她令宣平帝废了她妃位,逐到了偏殿住着。

可她还是没能够护住嫮儿,纵使是被逐至偏殿,嫮儿仍逃不过一死。

如今煦儿也是,她知道他有野心,可她却不能暗中帮助,能做的也只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煦儿那般从小被骄纵着长大的,最终的结局也只有如此。

老郡王妃微微侧头,望着窗外的月色,皎洁却又很朦胧,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正这时,柳嬷嬷从外头熬药进来,见她醒了便赶紧放下药碗。

“公主可还有哪里难受?”柳嬷嬷跪在榻边,脸上全是泪痕。

老郡王妃抬眸看了眼她,轻轻地摇头,“我没事,煦儿呢?”

即便是人死了,可尸体总该是要抬回宫的吧。

毕竟,大皇子不管怎么说,骨子里都还流着天家的血液。

“大皇子他……他被禁卫军统领抬回了宫,却被皇上拦了。”柳嬷嬷面上颇为犹豫,吞吞吐吐地说着。

原本大皇子犯了错被贬为庶人,还要被流放边疆,可如今大皇子人都已经死了。

都说死者为大,可宣平帝的心委实是狠毒,连尸体都不认。

还说什么赵煦已经被废,便就不再是皇子,尸体交给了刑部。

纵然赵煦后来做的一些事,柳嬷嬷也很不喜,但到底还是替他难过。

被扔在了刑部,刑部的人又哪里会好好摆放,怕是连安息都不能。

“什么?”老郡王妃委实不敢相信,怒道,“他竟做得如此过分!”

不管赵煦生前如何,如今人死了还不够吗?

“公主!”柳嬷嬷听着她怒骂宣平帝,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如今可是宣平帝的天下,可不是公主的天下了。

老郡王妃面容带着怒气,半点也听不进去劝,挣扎着要起来。

此时已经是深夜了,外头到底不够安全,柳嬷嬷哪里敢,便劝道,“公主,您如今还是好好顾着自己的身子吧,大皇子的事咱们是管不了的!”

到底是跟随多年了的,柳嬷嬷说着说着便喑哑了嗓子,心里自然是不希望她和宣平帝对上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皇上心里还记着从前的事,便是公主此时进宫又能如何?”柳嬷嬷不肯扶她起来,老郡王妃到底身子太弱,根本就起不来。

“阿柳!你快扶我起来!”老郡王妃心里只想替赵煦讨个公道,哪里还能平心静气的。

可柳嬷嬷却含泪摇头,说道,“公主,奴婢打小就跟着您了,从来就没有忤逆过公主,可如今皇上分明在气头上,心里又有隔阂,若不然,柳惠妃又为何会迟迟不发丧?”

说着又朝她一拜,求道,“就当是奴婢求您了,公主!”

要是宣平帝真有心的话,柳惠妃的尸体早就被下葬了,可宣平帝没有,所以便是赵煦又如何,一旦触到了逆鳞,便就只有死路一条。

老郡王妃沉默了,也不再挣扎着起来,反倒有几分疲倦。

“他是如何的人我哪里会不知道,可嫮儿尸骨未寒,她的儿子又出了这样的事,便是我百年之后,到了地下,也无颜见她。”老郡王妃闭上了眼,语气里透着惆怅。

她曾答应过嫮儿,必定会好好替她看着煦儿,至少不会让煦儿平白死了。

所以当宣平帝下旨废除赵煦并流放时,她也没有吭一声,毕竟性命还是保住了的。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不过短短一夜,人就已经惨死了。

老郡王妃是心痛,虽说她也对赵煦失望过,可终归还是她看着长大的。

如今一个个先她而去,她这心里委实是不好受,叹了句,“你扶我起来,我不进宫,我写封信你替我送进宫里去,务必要送到宣平帝手中。”

她不是没有自知之明的人,如今她的身子早已大不如前,贸然进宫还不一定能活着出来。

如今赵家接连白事,外界已经不知如何说辞了,若是她再倒下,怕是撑不到赵沁封班师回朝的那一日了。

听公主如此说,显然是放弃了的,柳嬷嬷这才放心,扶着她坐起来,又慢慢地下了卧榻。

坐在案桌前,柳嬷嬷替她研磨,老郡王妃眼底一片凄凉,提笔慢慢地写着。

看着面前的那张宣纸,一笔一划都不如从前有力,柳嬷嬷也有些感慨,却还是说道,“公主多年不写信了,还是这般的娟秀。”

听着柳嬷嬷的夸赞,老郡王妃只抬了抬眼,写好之后才道,“等上边的字迹干了,你再送进宫去吧。”

虽说外边天色已经很晚了,可这封信一刻没送出去,她这心就一刻不能放下。

“是,”柳嬷嬷轻轻地点头,又扶着她回了卧榻,说了句,“晚边大夫来过,说是公主的病情越发不稳定了,往后公主还是要少操劳些。”

二人算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了,许多事不必隐瞒,该直接说便就得直接说。

听到柳嬷嬷说的,老郡王妃半点也不意外,淡淡地应了声。

她如今也不求别的了,只希望懿儿能平平安安一生。

扶着老郡王妃躺下后,柳嬷嬷便就将那封信折了起来,装进信封里,还封了蜡。

柳嬷嬷回头看了眼老郡王妃,心里眼里俱是难受,道了句“公主好好休息,奴婢这就进宫送信”,然后就转身走了。

这封信毕竟事关重大,老郡王妃不放心交给其他人,也只有柳嬷嬷能信得过了。

……

此时已是夜深人静,街道上连半个人影都见不到,柳嬷嬷到底是练过功夫的,纵然上了年岁,可脚力还不错,很快就到了宣武门前面。

今夜守门的侍卫是个新人,并不认得柳嬷嬷,便将她拦下,仰头说道,“你是谁?知不知道这儿是宣武门?”

柳嬷嬷抬头看了他一眼,便从怀里掏出一块腰牌,又道,“我奉大长公主之命,前来送信。”

那侍卫一听“大长公主”几个字,顿时就不敢摆谱了,连忙说道,“原来是柳姑姑,既然是大长公主的信,那奴才便替您送进去吧?”

这毕竟已经是深夜了,皇宫的大门是要在子时关上的。

可柳嬷嬷却道,“大长公主说了,要我亲自把信送给皇上,还不快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