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风雪那般大,谁都没能想到,今日竟是个好天。

风吹走了阴霾,雪清洗了天空,天亮了,日头出的很好,空中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倒似是春日好天。

一场梦,美好与血腥,回忆与仇恨掺杂,言无欢终是张开眼睑。

他身下的被褥很是松软,背后的伤口亦是止血包扎好了,空气中还能闻到似有若无的血腥味道,门外石块上还能隐隐约约看得见干涸上去的清浅血渍。

他想要起身,右手上却是有重量,动弹不得。

钱银钗就趴在床榻边缘,她的头就枕在他的手上。这姿势似是维持的久了,起初都忽略了去,这会儿一动,一阵酸麻从从手上传至臂膀。

她昨夜抬着失了知觉的言无欢十几步就耗光了全身气力,又是几木盆血水轮换,早已累的半分力气都没有了。

她睡的沉极了。

那置若罔闻的一双眼,垂目望向钱银钗,连自己都未曾发觉,竟是染上一层轻柔。

软的就像是春日里的云彩。

但也仅此而已,言无欢并没有下一步动作,就这便静静地瞧着望着。

又过了片刻时日,钱银钗才动了动身子,癔症着起了身。

她抬手伸着懒腰,正映着身后日光,纤瘦的手臂将日光切割成数道,刺目极了,言无欢移了移眼。

钱银钗怔了几息,才彻底醒过来,看清了言无欢,慌的脱口而出:“你醒了,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言无欢又化作平日里那高高在上甚也不放在眼中的模样,上挑了眉道:“尚可。”

又是这副欠揍的嘴脸,钱银钗腹诽,翻了个白眼也不去理。

只低声碎碎念叨:“得亏我平日里侍弄花草常用剪刀,花刺剪刀碰着了会出血,这才备有常见止血药,若不是此,单是流血也流死你了!”

言无欢耳根一动,却是将这些话都听进了耳中。

他不语,就勾唇望着她。

钱银钗被望的不爽,便又道:“你还没告诉我,昨晚到底怎么回事呢……”

“你叫广凌去救我,就说明你本身就知晓楚琴有鬼,明知她就是害你的,明知她身上有毒物,为何还偏要带着她一起?”

言无欢不语。

“还带着她去见言玦,那不是正中她下怀?”

言无欢挑眉望她,却还是不语。

“这一身伤的,得亏是我聪明,不然昨晚咱俩怕是都要死了!”

“是挺聪慧。”

到此,言无欢才回答了一句。

昨夜那等情况之下,正是她的敏锐,有胆有识,这才叫他们逃过一劫。

他一应,钱银钗便有的说了:“你也知道啊?真是的……对了,那楚琴如何了?”

“死了。”

言无欢的语气很平,仔细听,其中还带着一抹玩味儿,他边说着边垂目望了望自己修长的手指,转了转一直带着的扳指。

这扳指,是喻寄思给他的唯一物件。小时他都用线串着挂在脖颈上,大了,手指粗细可以戴了,才取下来。

……死了?

一条人命,被言无欢说的甚是轻巧。

钱银钗不知楚琴身份,只知她与段乔是旧相识,便轻叹一声,也没再说甚。

言无欢也没再接话,一时之间两两无语,一时静默。

钱银钗倒是也不觉尴尬,准备下去弄些热乎吃食时,只听门外一阵喧闹。

“东家,东家,太阳可都老高了,该开门了!”

这乃是二虎的声音!

算算日期,温棚之中第一批花,着实该开了!

钱银钗一下子便来了兴致,加快步子便去开了门,果真见数辆架子车已停放在门口。

架子车上皆放置一个偌大的箱子,密封极好,外部看有些许潮湿,正是上次沈良所言,将鲜花放在注满了水的箱子之中运送。

打开箱盖向内一看,果真是有鲜花半浮与水中,鲜亮鲜亮的,几乎没有折损!

太好了!

温棚成功了,运送也成功了!

再好不过了。

可……

钱银钗望了望身侧,开口道:“二虎,段乔和沈良,都没来吗?”

原以为第一次温棚和注水运送,他们会跟着瞧瞧的,这好歹也是三人共同努力的成果。

二虎道:“没有,就俺和这些兄弟送来了,东家你别担心,虽说哥几个粗点,但这花花草草的,自然也知道该小心。你瞧瞧,这花不都好生生的?”

钱银钗点点头,她倒不是担心这个。

“那二虎你可知,他二人为何没来?”

“这……”二虎挠了挠头,“这俺干山里头粗活的,哪里会知晓啊!”

钱银钗这次点点头,才是真的没再问下去了。

沈良重伤后未曾好好救治,落下了根儿,身子弱些,想必是段乔疼惜的不得了,正是落雪,又将他囚于家中,温雪煮茶去了吧?

再加上孟婆婆现下也归去与他们同住了,这生意上的事儿,不必费心之处,他们不来倒是也好呢。

只是此时,她还真是未曾想到,一直以来被三人忽略的问题。

这问题随着孟婆婆归去同住,一触即发。

“成,我知晓了。”钱银钗道:“弟兄们加把劲,把这箱子移到后院去吧。”

之后又是一番忙活,剪花枝,浸酒水,燎烛火,锁水分。再到将这些粉嫩鲜红之物一一插在店面中的花瓶之中,半日时间已过。

正日中时分,日头映的红花更为娇艳,粉花更为可人,杏黄更为诱惑。

店面不大,也没有下厨的地方,钱银钗便将他们聚于铺子外,拿出一锭银子来,交给二虎。

“今日天色不错,赶路也轻松些,这些银子管够哥几个在附近酒楼饱食一顿,吃好喝足,再回青城县。”

此言一出,一众人可是开怀极了,只不过嘴上却还是说:“东家,使不得,使不得。”

钱银钗依旧是笑着,将银锭子塞进二虎手中。

他们很快拿着银锭子走了,鲜花铺子前静了下来,钱银钗回过头,只见一身中衣的言无欢斜靠门栏,望着她。

他好似是将将站在那里不久,却又好似早就站在那处,从始至终的望着她。

“你……怎么站到这里了?”

言无欢却只笑道:“花儿保养的不错。”

这话没头没尾的,钱银钗一怔。恍惚间只觉他身后绚烂的花儿都变作了衬布,铺子的门扇变作了应景的窗口,将言无欢框在其中,供人观赏。

他身上素白中衣,竟是比飘飘然衣袂还要勾人几分。

下一句,他便又是轻抿了唇瓣,眼眸半合:“你倒是有些本事。”

这话说的,钱银钗将方才所想全甩出了脑子,她几大步上前,擦肩而过的瞬间,道:“我有本事的地方,还多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