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凄凄,落雪簌簌,言无欢的声音,轻中透着虚弱。
钱银钗闻言,心猛然一跳。那种不安,慢慢延伸出了恐惧,恍若生成了硬骨,飞快的支起她瘫软的身子,几个大步就站在言无欢眼前。
“你……你怎么了?”
纵使眼见言无欢还好生生的站着,还一如往常的说话,但她知晓,他一点都不好。
定是在强撑。
言无欢早已面无唇色,唇无血色。
不知为何,钱银钗只觉得哪里在流水,湿漉漉的。
寻声向地上一看,竟是有热血汩汩的从言无欢的背后流出!在他的背后,竟是有一把长剑剑刃抵在他的腰间!
他在用剑撑着他身子的重量,他在用剑刃刺肉的痛逼他保持清醒!
这是从何时开始?!
难道是从那四名侍卫到底开始!
他从一开始便已然伤重到站不住了!
可他依旧是与她含笑对话,甚至还想着去杀狗!
“言无欢,你疯了!”
钱银钗慌忙扶住言无欢,将他的重量一寸寸移至她的身上,缓缓拔出那把长剑。
长剑离开言无欢身体的瞬间,难以支撑的重量顺着钱银钗的肩头压了下来。
她咬牙撑着,不断分毫。
“……言无欢,你到底图什么?”
他早已气若游丝,所言似是呓语:“本王绝不让你受牵连。”
……
商都的另一端,风雪夹杂着黑色一顿,广凌在江府府门前站定。
似是在躲避风雪,江府的门扇紧合。
广凌上前叩门,不多时便有管家王申前来开门,他年已六旬,此时正佝偻着身子,一遍一遍紧着衣襟,生怕寒气钻进来。
只是王申一瞧来人,立马就站直了身子,人都增了几分精气神。
“广大人!请进,快请进!”
他说着,就招呼着要去唤江水寒。
不多时,广凌进了书房,与江水寒相见。
广凌眼下神色并不好,江水寒看得出,便亦是急了:“三殿下出事了?”
若非如此,广凌断不会如此冒失,深夜到访。
果真广凌点了点头,在他旁侧耳语,将今夜所发生之事,一五一十的说出。
江水寒神色一敛,脸色沉了几分。
广凌道:“江大人,眼下……数量几何?”
江水寒闻言望了一眼广凌,才道:“最近言玦警醒,商都对进出人口把控甚为严苛,商都之内,人数无增。”
“那各地呢?”
“其余地方兵马倒是略微长进,只是起伏不大。”
广凌点了点头,明了纵使在各地分散,亦是进不来商都。
“商都可用多少?”
江水寒摇头,哑声道:“不足一万。”
广凌心中算影卫可用之人。
江水寒道:“广大人可是要起兵?”
西江月分布各地,表面上看是茶楼,背地里却是人口交易,为的便是养兵。
兵部握在言玦手中,抢不得,便只得养兵备用。
江水寒沉思:“起兵,就意味着谋反。”
广凌想都未想便开口道:“难道江大人没听外面怎么说?说是要捉拿叛贼!”
他素来沉稳,遇此时却急似火舌舔心。
他早已将言无欢视作自己亲兄长,此生只愿追随。
但看江水寒清冷的双眸已恢复往日,方才的急迫之色已压了下去,他开口道:“若是此时起兵,便正好是应了言玦之言。”
——叛贼。
广凌一怔,一时无话。
“谋逆反叛乃是大罪,若是属实,朝中不会没有动静,更不会轮到你来找我。”
江水寒道:“三殿下眼下何处?”
广凌摇头:“不知。我到玉吴山,只见影卫尸身,其余未见。”
若是不知,眼下倒也算是个好结果。
总归,像言无欢那般之人,不该已出了事。
“你中途离开玉吴山,是去了何处?”
广凌道:“应殿下之令,去救下钱小姐。”
“救下之后将她送于何处?”
“鲜花铺子。”
江水寒闻言,望了望夜色,轻声呢喃:“方才大肆搜捕之地,就是那条街吧。”
风雪更加重了,他脸上颜色却更是淡了几分。
他知道了。
只见江水寒勾唇笑,抬手拍了拍广凌的肩头,道:“无妨,我已知他在何处。”
他随后转过身,唤王申道:“未央可回了?”
过了会儿,才从外传来王申之声:“回大人,未央应在路上,恐是被风雪滞留,不过天亮之前,也应该到了。”
江水寒点了点头,未央这一去已多日。眼下未央一回,此局面可解。
“广大人且等着,不必慌张,殿下定然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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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儿皎洁,星辉亦是闪动不已。
喻寄思的神色并不好。
言无欢将头枕在喻寄思大腿之上,时不时伸手捻捻她细碎的鬓发。
她这才伸手握住他的手,柔声道:“秋儿,莫要闹了。”
秋儿是言无欢的小名,他生在中秋。
言无欢不过是个七岁的孩童,到底是闹着不肯松手,将喻寄思鬓边碎发扯的让她弯了腰。
“母后,母后,为何孩儿生在中秋团圆之日,却偏要取名无欢?”
喻寄思的双眸之中,原本写尽漠北的风情,眼下却是被愁虑哀怨笼罩,她终是一叹,最终无言。
言无欢从她怀中起了身,不如意的闹道:“母后,就告诉儿臣吧。”
喻寄思只道:“好了秋儿,时辰不早了,母后唱小曲儿给你听。”
言无欢点了点头,双眸即刻被欢愉取代,他打小便爱听母后唱曲儿,那一句句似是染尽风月,能将他送入梦境。
只可惜这些年来,她再也未唱过。
“母后,儿臣这便闭眼,母后快快唱给儿臣听。”
“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
她的声音那样柔,柔中却带着凄凄惨惨,让人几欲落泪。
“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
随之画面忽变,言无欢被充斥耳畔的惊叫声惊醒,殿内殿外乱作一团。
他发疯一样的唤母后,却是无人应答。他发疯一样的向母后寝殿跑,可越近,便只见越多的血水。
终了,他瞧见了,矮小的身子猛然跌坐在地面,表情木讷,不知是悲伤多,还是恐惧更多。
那美的动人心摄人魄的喻寄思,那昨夜还与他柔声唱曲儿哄他睡觉的母后——此时此刻倒在血水之中,浑身上下被撕咬的不成样子,衣裙尽毁,血肉模糊,浑身上下再无一块好肉!
随后只剩下御医奔走,他呆愣着、颤抖着,听他们说,皇后是服毒而死,却不知是何处跑来的狗,将其尸身撕咬至此。
一时悲呛之声充耳,却独有一抹笑声将这惨景撕的粉碎。
“呵……呵呵。”
言无欢恍然回头,只见那身处贵妃之位却揽尽荣宠的谢璟雯牵着同自己年岁一般无二的言玦站在人群外,望着。
言玦的双眸之中,嘲讽与阴狠渲染到了极致。
而他的脚下,有一只宫犬,正吐着舌头,舔着他的脚尖。
“……母后!”
梦,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