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斗便要千两白银的琼酒,被言无欢轻翻手腕,成圈绕的浇在自己的身周。

暴殄天物,却被他说成是敬上天。

楚琴的手指轻微的颤动,一曲《月夜》,曲调已偏。

言无欢莫非是知晓今夜她要害他?

为何如此谨慎?

为何不论如何都不为所动?

毒物无论如何,都入不了他的口!

若是这般,便只能……

言玦的脸色亦是不大好,酒中毒物已无用,想必言无欢是发觉什么了。

而若说是这厅中早早燃起的熏香,其中那些微毒,怕是也早被言无欢点穴闭气给避之。

言玦微眯了眼眸,望向楚琴,二人眸中皆是明暗几回。

他的意思很是清楚,要害言无欢之人,乃是楚琴,他不过是稍稍使力相帮,成了他坐收渔翁之利,败了,并不沾染他身。

他虽是看着楚琴,开口之言却是对言无欢所说:“琼酒敬苍天,皇弟,好雅致。”

楚琴自是明白言玦之意,闭眸咬牙之间,心中下了决定。

亦或是说,这个决定早在到此之前,便已是做好了。

胡琴声停了。

言无欢挑眉,望向楚琴,眸中之色幽冷。

“怎的停了?”他笑的魅惑,“琴儿,你不乖。”

楚琴缓缓起身,长裙随着动作映着月色滑落在地,一地霜白,裙色流萤。

她莲步轻移,微妙翻指,葱白的指尖捏在脸侧;她的身段柔弱无骨,随着夜风飘摇,雪花飞舞在她的身周,都似在与她伴舞。

她似是太过轻盈,足尖轻点却好似人已离地,夜风不仅裹挟雪花,更是裹挟着她,要将她送去不远处的月宫之上。

月美,雪美,风美,人亦美。

风裹雪月却终不及人之美。

从楚琴奏琴之处到言无欢所坐位置,不过数步,却好似是一场盛宴,一舞惊鸿。

言无欢身子坐的笔直,望向楚琴时比方才多了丝慵懒,但也不至惊鸿。

不过蝼蚁贱命。

却谁知楚琴身子一软,似是终不敌那夜风一般,软绵绵的向旁侧歪倒,正落入言无欢的怀抱之中。

她的身子,当真是很轻,如此一落,几乎没有带来什么撞击感。

言无欢并未伸手抱她,她却是伸手环在他的脖颈之上。

“那千两白银一斗的琼酒都沾不得殿下的唇,不知琴儿的双唇可有幸碰得?”

她说完,倒也不等言无欢应答,便将那两片柔软凑了上去。

这一吻倒是也很安分,并未向内探,就似柔雪覆上冰山。

二人的唇瓣,是同样的凉。

楚琴的唇瓣,很快的离开了言无欢的双唇。只不过,并非是她主动离开的。

“……啊!”

一声哀叫还未落定,她那轻柔的身子便被言无欢一掌挥落,飞落在大约三五步外之地。

“噗!”

一口鲜血,从楚琴口中喷出。但她自己心知,并非是因着这一摔,而是因着,涂在唇边上的剧毒,已然发作了。

这一路上,撑到此时,她已然尽力了。

她一介女流之辈,文无用,武不能,想要言无欢的命,只有靠毒。

她的流苏簪中有毒,半道送于钱银钗;酒中有毒,言无欢不饮;熏香有毒,被言无欢避之。

那她剩下的,便只有这唇瓣上的毒了。

果真,这双唇染毒,言无欢未曾想到,言玦也不知。

问谁能够想到一个人可以狠到将自己的命也规划进去?

可是,楚琴自己知晓。

她意识开始消散,亦或是更加清晰了。

时光好似又回到了从前商都小县之中的娴静小院,商都官员众多,父亲小小县丞倒也落得清闲。

家中有个哥哥,时常在院落之中舞剑,父亲在旁侧饮茶,母亲在旁侧奏胡琴。

她那时小小的,在一旁看着笑着,时不时做做女红。

日子精美,宜家之乐,从未艳羡过旁人。

可这日子,被那一日父亲慌忙的神色打破了,一家人慌慌张张远离商都,到了最偏远的边陲小县,落户。她亦是遇见了那茶商之子段乔,玩伴如他,她只觉心安。

若是人生就此,倒也无妨。可好景不长,那日与段乔手谈归家,只见满院鲜红。父亲、母亲、兄长,全数身首异处。

她亦是被卖入醉欢楼。

她一边须臾奉承,一边用银勺在房中挖通了一个容人小口,一招逃脱。她要弄清楚,到底是谁害死了自己的家人。

再后来啊,她知晓了。可那人,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皇室三殿下——言无欢。

从那一刻起,她便知晓,若要复仇,难于登天。

谁都没曾想到,消失无踪的楚琴竟是主动回到醉欢楼,并宛若变了个人,一步步的坐上花魁之位。

其实,她也曾厌恶这样的自己,也曾贪恋段乔那片刻温情。

只是后来,段乔爱上钱银钗,后又不知何因消失的无影无踪。彼时,她正好也凑足了银钱,于是入商都,一步步走到今夜。

“言无欢,你这杀人如麻的罗刹,你这没有心的恶鬼!”楚琴用尽全力的喊,她早已忍到不能再忍。

“你毁我家园,杀我亲人,逼我卖身青楼!”

“你这等恶人,今夜就是你死期!”

只要他死,哪怕她入十八层地狱,都不足惜!

她滔天的恨意,她疯狂的呐喊,可这一切却与言无欢神色形成强烈反差,她双手一翻,体内内力外推,很快薄汗出,剧毒出。

只是将此毒逼出,再加上抵御熏香之毒,内力也空耗殆尽了。

言玦只是上座淡看,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

言无欢,本宫倒是看看今夜你焉有命活?

只见一股暗讽忽而变了向,在亭中席卷,纷飞的雪花凝聚成柱。

美景骤变,有乌云遮住明月,夜色深了。

言无欢起身,一步一步踏的轻稳。

他俯瞰垂死的楚琴:“你是哪个?”

他杀过的人太多,楚琴,当真不知是哪个。

这话说的嘲讽极了,恍若旁人珍视无比的生命在他眼中不过尘埃飞灰,他好似就站在顶端,翻云覆雨,手指轻动,便抹杀他想要抹杀的一切。

楚琴又是一口鲜血喷出,这次是被言无欢气的。

她何等珍视的家!那是她的全部,可在言无欢眼中却不过蝼蚁贱命,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