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飘摇之中,楚琴一步一步走至马车,待在马车坐定,言无欢在她白皙的面庞之下,见淡淡铁青之色。

“面色怎的如此差?”言无欢道,“可是方才在外面站的久了冻着了?”

他的话语好似是在关怀,眼眸之中却是刺骨冷意,甚至比马车外的飞雪还要冷上几分。

他唇边的似有若无的笑意,更是宛若看着濒死的猎物。

楚琴过了会儿才回神,道:“外面风雪大了些,想来是因琴儿吹了风,叫殿下见笑了。”

“琴儿哪里话?”言无欢道:“本王心疼都来不及。”

他说着,揽住了楚琴的肩,她的身子,许是因着冷透了在瑟瑟发抖。

在身子靠近的那一刻,言无欢面色微微一变。

楚琴的身上,少了一味。

少的那一味,便是鸩酒。

打从一开始,楚琴身上带毒,他便是知晓的。只不过这些毒物,他从不放在眼中。

可眼下,毒不在了。

他打眼扫过楚琴的身上,除了她发髻微微凌乱以外,甚也未少。

“琴儿发髻乱了,打先的簪子何处去了?”

楚琴轻道:“方才路遇老友钱姑娘,便转手送了,也算得上是留个念想。”

什么?!

言无欢身形猛然一震,这细微的动作,在他身上出现,太过意外。

鸩酒的味道极易挥发,若不出所料,定然是注入来了流苏下坠的小珠之内。

她转手送了钱银钗,她身上的味道便是没有了。

那鸩酒定会害了毫不知情的钱银钗。

她为何连钱银钗都害?

这些问题,言无欢并未想上太久,转瞬之间,他便已又如往日了。

他浅笑着开口:“琴儿倒是大方,不愧是本王的女人。”

说话之间,马车已穿过层层街道,在山路上加了速度,终是到了言玦相约之地——玉吴山。

玉吴山山体庞大,南临玉州,北跨吴州。

登顶便知其高耸,伸手似可摘星辰。

云雾缭绕之间,月色朦胧,分明高耸星空,却叫人恍若把玩手中。

又伴雪花与秋里残留落叶随风起飞,好一个花飞雪舞,风花雪月!

怪不得初冬时节的玉吴山赏月最佳,看来如此盛名并非胡诌。

言无欢下了马车,便见言玦已然在等着了。

他道:“琴儿,瞧见皇兄了吗?”

楚琴道:“琴儿瞧见了。”

“既是瞧见了,还不快上前问安?”他的声音忽而低了去,“谁叫琴儿玲珑心思,与本王的皇兄所想一处?”

楚琴心头一凛,只觉不爽,却又说不上来是为何,只得匆忙上前行礼。

此空当上,言无欢低声开口:“广凌。”

一阵暗讽涌动,广凌就在暗处。

“你速速追钱银钗而去,楚琴给她的流苏簪中乃是鸩酒剧毒。”

她不可出事。最少,不能死在其他人手中。

暗处风忽而一顿,几息后用内力传来低声:“殿下,今夜如此凶险,属下怎能不在?”

“本王的命令你何时也敢质疑?”

暗处又是几息静默,如此情境之下,几息已是良久。

“是,属下知晓。”

短短十几个呼吸之间,楚琴已行完了礼,言无欢亦是走向言玦。

抱拳道:“见过皇兄。”

“诶?”言玦曼声,“此处并非朝堂,亦并非皇宫,你我兄弟二人,何须礼数?太过见外了。”

“皇兄不怪罪本王叫琴儿先上前便可,”言无欢道,“谁叫本王的琴儿与皇兄心意相通?琴儿在没看到皇兄帖子之前,可就说出帖子中书了。”

楚琴与言玦对视一眼,皆是微微色变,这一幕清清楚楚被言无欢看在眼中。

“哦?没想到琴儿姑娘不仅是貌似天仙,奏一首好琴,心思竟亦是此等缜密,推测的出本宫心意。皇弟,你可是找了个尤物,倒叫本宫几多羡慕。”

言无欢笑:“皇兄过奖。”

总之二人皆是虚与为蛇,言玦亦是勾唇笑道:“皇弟,里面请。”

月色袖袍映月光飞扬而后落定,言无欢已落座小亭。

今夜出奇的安静,并未侍卫仆从在侧,便只有这三人在此。

言玦道:“此地远离皇城喧嚣,倒也是难得一份的清净,便也就未带侍卫仆从,皇弟不会怪本宫招待不周吧?”

言无欢手指依旧如同往日一般,在条案之上轻弹:“自不会。”

他的双眸伴着他所言,在四周的暗处静默的转。

未带吗?只怕是带的不少。

只听言玦道:“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言无欢笑,望向楚琴,道:“琴儿,甚是没眼色,还不快奏琴?”

楚琴忙点头,她的脸色,此时已更差几分了。

胡琴响,她此时此刻所奏,便是《月夜》。

时不时有高音一挑,就好似是天上点缀之星一闪;时而悠扬婉转,似是朦胧柔美玉色;时而冷涩凝结,似是漫天飞雪。

这一曲,深谙此时之景。

人在曲中,曲亦早融入人里。

不得不说,这乃是将氛围很好的烘托出来了。

若非是此情此景此人,只怕言无欢已举杯,相邀明月。

可此情此景之下,他在进入这小亭之中时,便知这其中种种皆有剧毒。

呵。

难不成,言玦就只做了这些准备?

就只会用毒吗?

言玦似是也兴到极致,便举杯相邀,开口道:“如此好风佳月,又有佳人作陪,仙乐洗耳,何不共饮?”

他说着,便仰头饮尽那一杯酒。

之后,便道:“怎么,皇弟不饮?”

言无欢只笑不应。

言玦道:“莫非皇弟以为这酒水之中有毒?”

言无欢依旧只笑,不应。

“那不若本宫替皇弟饮了这一杯,下一杯皇弟再饮可好?”

言玦说着,竟是端起言无欢的杯子一饮而尽。

言无欢不是傻的,他自然知晓言玦早早已服下解药,莫说这小小一杯,就是再来一坛毒酒,言玦亦安然无恙。

言玦亲自为言无欢斟酒,之后又是举杯,道:“皇弟,请?”

言无欢轻笑,举起酒杯,却是在言玦凝视之下,手腕轻翻,将那杯酒浇了一圈。

楚琴的琴声都一顿,乐曲不甚流畅。

言玦蹙眉,眸中杀意几乎按捺不住:“皇弟这是作何?看不上本宫所斟酒水?”

冷风飞雪之中,言无欢如玉的面孔轻摇:“皇兄贵为储君,为本王斟酒乃是折煞,不若敬风月,敬白雪,敬此时良辰美景。可好?”

他说着,并不等于言玦作答,而是将旁侧酒壶握在手中,又一次手腕轻翻,将一壶酒都匀匀浇在地面。

“来,皇兄,你我一同敬这触手可及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