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短景转眼已阑珊,眼下竟是咏起夏弦。

钱银钗在家中,已然住了许久。

一切事情都安排妥当了,段乔接下了她在青城县这一端的生意,在这里他吃得开,又有从前在家中经商的过往,如此倒也算得上一段美差。

至于沈良,在县里数名郎中救治之后,身子已好上许多,虽说还是虚弱,但清醒的时辰已然愈发长了。

而若说起家中,团聚之余,钱银钗将自己在商都的点滴都说来,只是省去了那些磨难。而王湘园只是静静地听着,并不多言其他。

一直到这一日,返商都的马车停在段府门前,几人相聚门旁,王湘园泛了泪光。

钱银钗叹了口气,轻道:“娘,我还是要再问,您当真不愿跟我去商都看看吗?”

王湘园眸光复杂,最终却仍是轻轻摇了摇头:“银钗啊,起初不是说好了,你就去替您瞧瞧商都的模样。”

她一个过了中年的村妇,去了又能如何?遭人白眼,不受待见,再拖累钱银钗?倒不如,将这机会留给自己的子女罢了。

钱金石的目光深沉几许,在钱银钗的面上流转,离别之情却是未能显露出一点来。

钱银钗映着暖风回头,同样望向钱金石,双眸红红却笑着开口道:“金石,这几日也听你讲起你的生意,你做的很好,是阿姐最大的骄傲。”

“若有一日,你需要阿姐帮忙,便来商都即可。”

宁府已无男丁,若是这个时候回去,只怕会比当初更为糟糕,到时只怕是真的身份也在他们眼中生出了几分假。

钱银钗的双眸又是红了几分。

“阿姐,这岂非是我们当初就说好的?等我足够发达了,便去商都。”

他要的,向来不是安稳,不是蝇头小利,不是足以度日,他要的更多。

这样的想法,钱银钗何尝没有?正是如此想法,才让他们从元碧山走出,一步一步走到今日。

钱阿斌只是叹气:“我的一双儿女有本事,有本事啊……”只是,却总是分别。

小翠也红了眼眶,却知远远站着,不上前打扰,双眸却良久良久的放在钱金石身上不愿移开。

宋祁渊也途次望了她良久。

天气已然开始热了,这会子又到了日中,气温更是直直攀升,一滴汗从他额上滑落。

“嘿,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总盯着小公子更甚呢,也不知害臊!”

小翠猛然回神,双腮刹那间便红了,也不知是恼还是羞,怒冲冲的回头望向宋祁渊,却只见他随手折下一旁的树枝,毫不在意的咬在口中,还哼起了小曲。

到底不是什么大气,再加上也无处可撒,小翠便垂目绕了绕手指,喃喃道:“你说甚呢……钱公子是小姐嫡亲,又是这等有出息,小翠心里敬仰罢了。”

当真只是敬仰吗?

宋祁渊想问,却是没再继续说下去。而这时,恰巧也见钱银钗向这边走来了。

钱银钗捂住相送的钱金石的手,所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别送了,金石,阿姐在商都等着你。”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马鞭重重落在马背上,“啪!”的一声,惊碎了这半月来的安逸,提醒着钱银钗又要再次上路了。

而这一次,她将要面对的,怕是更多了。

看过太多次的街景反方向的逆行向后掠过,离钱银钗愈发远了,车帘却是久久未曾放下。直到出了青城县,那车帘才被她伸手轻掩。

钱银钗轻道:“眼下时日,想必那场择亲宴也早该过去了吧。”

小翠道:“应是过去了,只是小姐这般躲着,要到何时?如此会不会不好?”

“能拖多久是多久便是了。”眼下她还是真不愿找什么亲事。

“那便依小姐之言,只是……”小翠欲言又止。

“恩?”钱银钗道,“你想说什么?”

“小姐……钱公子……钱公子当真不来商都啊?”

小翠的声音是越说越小,连带着头都低了下去。这语气之中,竟是夹杂着些许失望。

钱银钗微微合眼,睫毛在卧蚕上清扫,后才道:“他会来的。”

他定会来的,只是不知何时。她会等着,会在他到来之前将自己处境打理好,不管未来的钱金石以何种姿态到来,她都能笑着迎接。

宋祁渊并未坐在车厢内,而是坐在车辕上,时不时的与车夫攀话,眼光却是似有若无的向车帘望去,仿佛透过了车帘,小心翼翼的瞧着车厢之内的人。

马车便如此行驶,速度算不得快,平稳的很,钱银钗只觉得是坐在摇篮里晃,心中盘算着照这样的速度,到了商都估计我一心想躲着的择亲宴,正巧也就散了。

如此想着,没过一会儿便是入梦而去。

再醒来,便是马儿被勒了缰绳,扬蹄后停稳了。

钱银钗癔症着揉了揉眼,倒是瞧见小翠还在迷糊着,伸手撩开了车帘,只见星光满天。

漆黑的天空就像是一张染了浓墨的布,上面寥落点着数个星璀,又有弯月吊挂,纯净之至。

瞧着弯月的位置,时辰应已在后半夜了。

钱银钗问道:“为何停了?”

宋祁渊道:“日入后就一路寻着客栈,怎知这处荒郊野外,连个客栈都没有!这不,一路走一路找,已经到了商都边了,再向前只得进城了!想着待小姐醒了问问怎么办,马一停,小姐就醒了!”

竟是已然到了商都边了!

分明是想着如此速度待到了商都,只怕择亲宴也将将好能够避过去,这会儿却是到了!

避无可避?

那也不见得。

钱银钗开口道:“竟是如此快便到了商都,这日夜奔波,倒是叫我好生疲累,就近在周边寻个客栈,留些时日歇歇脚,一脸倦容回家,外祖父只怕会怪罪。”

宋祁渊一听便点了点头。

那车夫更是点头如捣蒜,若是宁彭举真的怪罪下来,他这车夫可是头一个!

夜里起了风,钱银钗的发丝被打的稍显凌乱,她微微回头,便是想起第一次进商都前的那夜,若不是宋祁渊,只怕她已身死在那客栈之中。

正是如此想着,只听有“哒、哒、哒……”之声从暗处传来。

愈发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