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是夜,虽不至寒冷,伴着有规律又不急不慌的声响,刚起的夜风,竟也显出几分寒意来。

“哒、哒、哒……”

钱银钗一个激灵,压低了声音问道:“宋祁渊,这是……什么声音?”

宋祁渊望着苍茫夜色,十分诚恳的摇了摇头:“不知道……”

声音愈发近了,亦愈发重了。钱银钗看到,车夫已微微后缩,口中还微微念叨着:“传闻道儿上就数这里最不安全了,老是出事儿,什么黑店、黑车、土匪、抢劫,这条道儿上准没跑儿……”

本就微妙的气氛,被车夫如此一说,更是渗人几分,钱银钗沉声道:“你不会说话你就别说话!”

其实车夫说的也不算错,曾经沈良与段乔,便也是在这道儿上出了事。

说罢,她还回头看了看依旧没醒来的小翠,舒了口气,这丫头真真能睡,如此都醒不来。

那声音就在眼前了,还又加上一道粗重的嘶鸣声。

……马车?

车夫又倒吸一口冷气:“也不知是路人还是歹人……”

夜色太深,看东西实在太过吃力,待看清楚了,那马车已离他们的马车不过几步之遥。两匹马的马头,几乎要对顶上来。

有一道略显稚嫩的声音传来:“这前面怎么有马车?……公子,跟旁人的马车对头了!”

原来同问赶夜路的马车,三人紧绷的心情便松了,钱银钗松了口气,抬手拍了拍车夫与宋祁渊的肩膀。

只听对面马车之中传来一道男声:“无须大惊小怪。”

那声音轻柔的宛若普度万物的佛光,更似是轻咏的梵文,让人心头一暖,夜空似是都被裹的去了几分凄切。

钱银钗从未听过这样的声音,此等声音,竟使她联想至神灵。

有这样声音之人,定然是温文尔雅、和光同尘、落落大方。

只听对面小生又道:“公子,九儿不过是被唬了一跳,您说这乌漆墨黑的 ……”

又是一声轻笑传来,便见那马车的车帘被撩起来了,一个男子举止从容的轻迈步子,从中而出。

他当真是与钱银钗想的那般一样:他生着一双远山眉,轻轻浅浅,皮肤白净,在星月浅度下竟泛着些许柔光;华服是素净的翠色,又在外罩一层素白轻纱,散在腰间半束的长发被一支白玉簪轻轻的勾着。

坐上琴心,英英玉立。

钱银钗些许的怔然,自来此异世,见过的男子已有许多:硬朗如沈良、冠玉如段乔、清冷如江水寒、表里不一的宁浩,还有不食人间烟火的言无欢……以及太多仅有一面之缘的公子。

可如此斯斯文文、气质彬彬,宛若和风细雨一般的男子,她当真是第一次见。

不过几息间的呆滞,钱银钗便已回神,从马车上而下,正巧将将站定的那男子面对面。他身形高挑,竟是比钱银钗高了一头。

宋祁渊亦是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紧跟在钱银钗身侧,手已扶上腰间刀柄。

谢九儿挪了挪姿势,也不甘示弱的跳了下来,手也不撒缰绳,却是将口鼻一怒,上前去了几步。

那男子却是手掌虚抬,制止了谢九儿。随后微微一回手,浅浅弯了身子。

“姑娘,在下赶夜路,家中小生冲撞了姑娘马车,实为抱歉。”

钱银钗道:“是我的马车挡了道,这就为公子腾路。”

说罢便转身招手,开口道:“车夫,把马车赶向一旁。”

她的水袖随着夜风一扬一扬的,轻微翻滚之间有繁星拂袖,看的那男子如水的眼眸一闪。

马车被赶向一边,钱银钗也向一旁移了数步,之后便轻道:“也不知该去何处寻客栈才是,这处当真荒凉。”

男子本是已前行,却不由的脚步一顿,回过头来:“姑娘也寻客栈?”

钱银钗一怔:“恩。”

“当真巧了,在下也是奔波一夜,想要前去客栈歇脚。”

那男子很是热情,钱银钗对如此儒雅之人生不出半分防备来。

便应了句:“公子也去商都?”

他点头:“正是。”

钱银钗望向他的马车,不论是骏马还是车盖,规格都极为华美,应是非富即贵。

“商都人归家?”

那男子微微一怔,随之便拂袖抿唇笑了:“正是,不过连夜赶路,一脸倦容归家定惹双亲不悦,是为不妥。”

钱银钗点了点头:“公子言之有理,只是不知此地荒凉可有客栈?”

“前方有家新开的客栈倒也算不错,不妨在下马车先行为姑娘带路?”他笑答,却也不等钱银钗回话,便前行向已被谢九儿调好的马车走去。

钱银钗也上了马车,两辆马车一前一后,慢悠悠的走着。

耽误了这样一阵子,倒是东方泛白,有些蒙蒙亮了。一直到日头露出一角,霞光漫天之时,马车才到了那男子所言的客栈。

那客栈名曰君悦,牌头不小,却是与钱银钗来时的道距离极远,绕城门整整一周,若不是被带着,只怕她是找不到的。

吁好了马,小翠总算是醒来了。

她迷迷糊糊的揉眼睛,开口道:“小姐,我们到哪了?”

这丫头倒是好,睡了一整夜。“到商都城门处的客栈了,你醒的凑巧,下马车歇歇脚,再睡上一觉也无妨。”

二三言之间,马车停稳,众人下车。

见那男子也已下了马车,正站在客栈门前单手负立。

“姑娘,客栈到了,请吧。”

钱银钗点头,带着一脸茫然的小翠进了客栈。

说也巧了,空房恰好仅剩下三间。那男子开了一间,钱银钗共开了两间房。钱银钗拿上铜钥后,便分给将将从马棚回来的宋祁渊一把让他与车夫同住,而另一间则是自己与小翠同住。

那男子浅笑道:“既是如此有缘,还不曾请教姑娘名讳?”

钱银钗轻道:“钱银钗。”

男子依旧是浅笑:“谢玄。”

登上楼阁,转身进屋。因颠倒了时差,外面喧闹声渐起,阳光愈发明亮,却因长途奔波,身心俱疲,钱银钗甚至来不及翻上个身,便已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