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着那淡淡的声音,微掩的房门被向外推开,是时一阵暖风吹向钱银钗,一时间竟熏的她微微醉了。
半清醒之间,一个翩翩少年推门而出,明眸皓齿,却有剑眉粗重,浩浩中却不失文雅秀气,八尺身躯足以顶天立地,如此之人,足够少女待字闺中遮面相望。
如此之人,与钱银钗三分相像;如此之人,怔然之间,揽她入怀,颤声而道:“阿姐……”
钱金石已然比她高出了许多,他的头此刻正深深埋在她的脖颈间,却是又微微战栗着,似乎不敢相信这一切。
钱银钗呼吸都宛若凝滞,踟蹰之间,才慢慢拍了拍他的背。
“金石……这是怎么了?”
小翠在一旁看的眼眶一热,亲人相间的画面竟是让她感同身受。
“宋祁渊,你瞧瞧,公子与小姐长的好生相像,一看便知是至亲之人……真好,真好。”
她的至亲之人,在这世上早已没有了。
宋祁渊轻咳两声,有些难为情的拍了拍小翠的肩。
钱金石真实的感受着,钱银钗被自己抱在怀中的触感,好久好久,才相信这是真实。
钱银钗已走了太久,这几近半岁的日子了,音信全无。就如同是一粒沙子沉入大海,恍若世上再没有她这个人。
从一开始的惊慌,发疯一样的找寻,到段乔出事,再到后来渐渐地相信了钱银钗再不在这世间。
苦苦相瞒,甚至伪装了钱银钗的来信,只对钱阿斌与王湘园说她在商都一切都好。
再等等,再等等,她便会回来了。
而眼下,她就真真实实的在他的怀中。
“阿姐,你总算是回来了,我们都等你等得好苦。”
他这才站直了身子,明亮的双眸深深凝视着钱银钗,似是要看看这些日子她到底过的如何。
钱银钗道:“金石,姐一起都好,不是不报信,是真的脱不开身。”
从最开始的野店惊魂,到被诬陷入狱,再到深宅闺战,她被罚入省身斋,再到去年十二月二十三的小年宴,险胜一筹得了宁彭举的谅解,却也树下劲敌。
她无时无刻不想着他们,却又无时无刻不左右为难。
“爹和娘都还好吗?”
钱金石点了点头,开口道:“都好。我只告诉他们,你在商都一向都好,还与他们念过你的书信。”
他望向了钱银钗身后的小翠与宋祁渊,道:“外祖父对你可还好?”
“好。”
小翠便就这般,凝视着钱金石的脸良久了。
宛若一片桃花瓣随春风吹入她的心房,在她心中忽起一阵涟漪。这世上,竟是有如此好看的男子。
宋祁渊在她脸上也看了良久,之后轻咳道:“小姐,这便是……公子吧?”
小翠这才回神,慌忙也跟道:“小姐,恭喜小姐寻得公子。”
钱银钗清浅一笑,开口道:“是。”
“金石,这是小翠,待我极好,我把她当作妹妹。”
“这是宋祁渊,是我在去商都的路上遇见的,曾在黑店之中,救下我一命。”
一直不语的钱金石忽而双眸一紧,担忧之色净显:“阿姐,怎么回事?”
钱银钗摇摇头,道:“都已过去了,无事。”她也不愿再回想那一夜了。
是时忽闻一声狗吠,钱金石道:“阿姐,是田园醒了,方才它歇晌呢。”
“阿姐快进去吧,爹和娘都在家中,想必见了你会甚是开怀。”
钱银钗自然不再停留,径直走了进去。
而钱金石则是浅笑着向一侧移了身:“小翠姑娘,宋侍卫,请进。”
.在洛水河畔,此时被人围了一圈又一圈。
父杀子是小罪,子弑父却该凌迟。
然而宁氏只此一介男丁,判凌迟千刀万剐,未免太过难堪;宁彭举与宁舟飞最终到底心软,判他与罪母一同浸猪笼。
浸猪笼,好歹是能留个全尸。
用宁彭举的话来说:“生为宁家子,总要完完整整的走。”
只是今日,宁彭举未来,宁舟飞更是不见踪影。
宁浩与许笑怡在同一个猪笼里锁着,其中还坠满了沉重的石块。他始终垂目,强行忽略着周遭指责与谩骂之声。而许笑怡却是一直在哭求,只道不愿赴死。
若是可以,这一瞬间,宁浩只想捂上许笑怡的嘴巴。
什么母子情深,这一刻,他只愿活着。
“沉——!”
“不要!不要!”许笑怡大声哭喊,“我真的没有跟这逆子合谋要残害老爷啊!老爷是我夫君,我怎可能会害自己夫君!我没有生过这逆子!”
可附近的言论此起彼伏,不过就是那样几句:“瞧瞧这世上怎还有如此不要脸之人?”
“指不定就是她叫儿子如此做,指不定还在外头养活着小白脸呢!”
“啊?会是如此?那可当真是荡妇!”
“这会儿还只说自己没生过那宁浩!真真是狠心啊,虎毒还不食子呢!”
“祠堂都已审过几番了,若是真的有苦衷,也早该说了,这会儿说出来,有甚作用!”
这些话最后都凝合成一句:“快!沉了她!沉了他们!”
是时水很快的淹了上来,很快便没过了二人的鼻息。在最后能够看见外界的那一眼,宁浩竟是看见,端庄雅致的宁子伊,从人群之中缓缓的露出头来。
她看着宁浩,竟是缓缓一笑。
这笑,笑的意味不明。
到了眼下,都还来嘲笑他?宁浩心底何尝不恨?
可洛水已充满了他的口鼻,他连咒骂的机会都没有。
洛水汤汤,猪笼宛若一个一粒尘埃,再不见踪影。
……
.
宁浩从来未想过,他能够再次醒过来。
甚至在他醒来之时,他分不清眼前是真实的人间还是死后的极乐世界。
浸猪笼,又哪有复生之机?
可当鼻息嗅到脂粉香气,眼前见一抹轻纱倩影之时,宁浩才敢确信,自己是真的复生了。
眼前笑望着他的人,正是他浸猪笼之前见到的最后一人——宁子伊。
“浩儿醒了。”
宁浩猛然直起身子,却不由被扯的闷声咳起来。
“怎……怎么回事?”
宁子伊未曾解释,只是笑问:“怎么?浩儿不想活着?那长姐再将你扔进洛水之中好了。”
“是你救了我?”
“自然。”
“为什么?”她怎会出来帮自己?
宁子伊贴近宁浩的耳畔,轻声说道。
宁浩的双眸,从一片茫然,逐步变着,最后凝成一片凶光。
钱银钗,你可给本公子好好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