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还是很好,日光一举照穿了人的心底,却又好像照不穿段乔的眼眸。

他的眼眸从以往的透亮,变作眼下的深邃的不可言。

“是我从前将往日想的太简单了。”

段乔道:“在路上,我碰上了歹人……”

钱银钗闻言一惊,歹人!

不是谋财便是害命的歹人!

她一路前去商都,何尝未曾遇见歹人。

“怎会如此……段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段乔的神色开始变得痛苦,他甚至不愿意再去回忆,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不要问了。”

他只知道,他一介外来的富贵马车,遭歹徒拦截,就连车夫都反水,要害他性命。

那一刻他还以为自己就要身负黄泉,却有一道黑衣忽入,借着日光,他看到的是沈良微冷的面庞。

那一刻的沈良宛若良人,一个从一开始段乔就在等待着的良人。

他所向披靡,他只愿到段乔身侧,护他周全。

可段乔最后记得的,是沈良一步步走向他身前,向他伸出手。

却有一把长刀从后向前没入沈良的胸口。

沈良口中的鲜血,吐了段乔一脸。

至今为止,段乔也不知道,为何自己那般伤了沈良的心,他却是仍旧陪在他的身侧。

若不是那件事,只怕沈良会在暗中跟随着他一直到商都,都不被他知晓吧。

想起了太多,想说的却是空白。

段乔什么都不肯说,钱银钗却好似已然猜到了什么,她静默了半晌后道:“是不是有歹人要伤你性命,是沈良救了你,却也为此身负重伤?”

良久良久,段乔轻轻的点了点头。

钱银钗上前一步,想要探看沈良,却被段乔抬手相拦。她只得站在原地,不再前去。

钱银钗道:“他伤在何处?如此有多久了?可有郎中探看?”

段乔道:“伤在胸口,万幸未能穿透,不然纵使华佗在世,怕是也无用。”

他将目光放在沈良脸上不移:“这样有月余了,父亲不愿我与他厮守,硬生生断我财路逼我回家,可阿良如此,我又怎能返家?”

“你也瞧见了,我只得选择在此落脚,吃苦我不怕,我只愿阿良能好起来。”

段乔方才用的词,是“厮守”。

钱银钗道:“沈良一直如此吗?这月余一直不醒?”

“有时也会醒来,但大多数时间,都睡着。他很虚弱,也时不时会起烧。”

段乔又是伸手未沈良掖了掖被角:“但他看到我在,很是开心。”

事已至此,一切都很是明了了。

想必段乔,在沈良生死一线之时,也终于看明白了自己的心。从前那一出事便唤“阿良”的他,也并非只是比沈良当作友人吧。

从前,钱银钗的出现太过稀奇,是段乔从小到大都未曾见过之人,所以他才会一时贪恋吧。

若是沈良知晓段乔眼下心意,只怕会高兴的醒过来吧。

……

钱银钗道:“段乔,沈良的伤恐怕是未曾处理好,若是处理好了,又怎会一直不见减轻?”

“我如今可以帮你了,我们找最好的郎中,我们让他早日醒来,可好?”

段乔的眉宇,终是有了一丝的松动。

他道:“当真?”

正是时,门外传来两道声音,似是因跑的太累了,都在喘着粗气。

“宋祁渊……你,你跑这样快,可是看见小姐往哪去了?”

“我哪里看的清,这林子这样深!但左右看着,这只有这一间破院,小姐穿过林子便不见了,大抵就是到了这里吧!”

宋祁渊说着还在嫌弃小翠:“还不是因为你跑得太慢!”

二人正是斗嘴,便听钱银钗道:“还不快进来!”

“是小姐的声音!”二人也不斗嘴了,跟着便进了院中。

这一眼,便看到了院中对立的二人。

小翠与宋祁渊自然不识段乔是谁,只规规整整的站在钱银钗后面。钱银钗便道:“此番出来,带了多少银钱,全部拿出来。”

小翠点头,在衣袖中翻找,终是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递进钱银钗手中。

钱银钗对宋祁渊道:“你去找一个最好的郎中,让他速速来此。”

宋祁渊得令去了。

钱银钗将钱袋放在段乔手中,开口道:“段乔,我此番回来,也没有带那般多,但这些想必顾你们二人过上一阵子了。”

“这是我的婢女小翠,医药世家出身,出了意外后入府为婢,打一开始便跟着我,先让他为沈良瞧瞧吧。”

段乔看着眼前发生的种种,种种景象皆与过去的种种重叠,却又换了主角,硬生生的割出间隙。

良久良久,他垂了目,道:“好,多谢。”

.

不多时,已夕阳在山,钱银钗与小翠宋祁渊三人,又一次穿过了浓密树林,来到了马车旁。

小翠方才去探看过沈良的伤口,深处愈合的差不多了,结痂处却是有些化脓,伤口有些红肿。是起了炎症。

先是用盐水简单的做了处理,后不久,郎中便是到了。之后先是用药水处理后包扎,又是开上几贴清热化瘀的中药后,便是离去了。

至于段乔日后该怎样与沈良生活下去,不管段老爷会不会原谅他接纳他,他都应该有自己能够糊口的营生。

而钱银钗,在青城县中的生意,以及与商都的串联,着实也需要管事的人手。只有江水寒的人在此打理,她也着实放心不下。

为段乔找上如此营生,她也算是能够安心些,也算是圆了他与沈良的姻缘。

马车一路仍在走着,街上行人少了许多,马儿跑起来也顺了,很快便到了县城东的一处宅邸。

钱银钗清清楚楚的看到,府门上规整的牌匾,上面写着:钱府。

小翠道:“小姐不是说打山里来的吗?怎么看着这府邸如此安逸呢?”

钱银钗也是微微震惊,她不知道年岁不大的钱金石,是怎样一步一步的走到如此地步,定然是没有少吃苦吧。

“我着实是打山里来,这一切,都是我家中的好兄弟一步一步打拼来的。”

小翠眼睛瞪大了一圈,似是有些不可置信:“本以为小姐就已然很是厉害了,却不料,小姐的兄弟竟是更加厉害!”

她说着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凑在钱银钗的耳畔道:“小姐……浩公子眼下都已发祠堂审了,怕是再无翻身之地,那小姐的兄弟,可不就是唯一的男丁?”

钱银钗笑,敲打了小翠的头:“小脑袋想什么呢?”

钱金石定不会占此便宜,不然早就跟着她一同寻亲了;作为外姓人,女子尚说的过去,男子可就有些荒唐了。

正是如此笑闹,便听见院中传出声音来:“何人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