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春意撩人,县城中过往之人皆是满面春风。友人间都在笑语攀谈,似是比商都所见之人,多了许多真诚。
可眼下钱银钗只盼街上的行人能够少上一些。
马车在人群熙攘的大街上,行驶的甚为艰难,在此处也没有人认识她,更是无人会为她停下让道。
纵使宋祁渊站在车辕上招呼了几遍,也没能让眼前的路好走一些。
“停下!”钱银钗忽而开口,车夫闻言一怔,却仍旧是勒了缰绳。
马车本就行驶的很慢,缰绳轻轻一勒,马车便停稳了,钱银钗撩开车帘直直的跳了下去。
“小姐!”
“小姐等等小翠!”
只是这喊声没能换回来钱银钗回头,心头那种预感与担忧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她要现在就立马见到沈良!
如果真如预感那样,那她定会自责不已!
不知撞过几人的肩头,受了几人的冷眼与谩骂,熙攘总算是慢慢的淡了下去,越往北去,便越是荒凉了。
桃红梨白渐渐不见,取而代之的乃是绿肥红瘦,愈发阴森的林子。
穿过这林子,便就是那传闻中人烟稀少的县城北侧了。湿黏的风沾身,钱银钗不知自己跑了多久,直至看见了绯姐儿所道,那废弃的破院子。
院子着实破落非常,院门让人觉得再经不起一次推敲,更莫说风雨摧残。残垣断壁堆砌而成,墙壁都已掉落一块一块灰白。
这样一个院子,当是无法再住人了,可偏偏这样一个院子,在附近有密密麻麻的脚印。
那些脚印很新。
钱银钗上前走去,抬手轻轻推门,那门发出一阵“吱嘎吱嘎”的响声。
院中有人正蹲在地上劈着木头,他的背影甚为萧瑟,也极为纤瘦,半披的墨发,几乎要将他的背影全部遮挡住。
他闻声身形一颤,却又很快镇静下来,并未回头。
“走吧,别再来了,都说了,我不会回去的。”
闻声,钱银钗的身子猛然一颤!
……这声音,段乔!
沈良定然是出事了,若不然段乔为何不归家?若不然绯姐儿为何闻之色变?为何不肯告诉她?
“段乔!”
钱银钗向前跑去,在段乔面前站定,看清了他的脸,只觉心惊。
从前那皮肤光洁饱满的段乔,眼下竟是瘦的脱相,下巴尖了几分,面色也苍白几许,下巴冒出的胡茬,证明他已好久未曾打理。
从前总被她笑话骚气满满的衣衫,如今沾染了人间烟火,形似常人衣。
两人四目相对,一个从农女到名门闺秀,一个从富商之子到破院寒门。
段乔到底经历了什么?!
“段乔!段乔,是我啊!”
段乔缓缓起身,恍若挣扎了一个春秋,才站起身子与钱银钗对视。他笑了,却又不似从前那般灿烂,反倒是染尽落寞。
“……多多。”
他还是叫了这个名字。
钱银钗闻言嘴一撇,竟是心慌的想要落泪。
“段乔……你,你是怎么了?”
段乔也在钱银钗身上打量着,最终只淡淡道:“你突然便走了,不过眼下看来,你过的很好。”
他的手中还拿着劈了一半的木柴,他白皙的皮肤,已然变得粗糙许多。
钱银钗还想开口再问,却只闻不远处的房中传来阵阵咳嗽,那咳嗽声似是深到了肺里,咳的与嗓子都拧缠在一起,重的直击人的心房。
“砰!”
方才被段乔好生生握在手中的木柴,直直落地:“阿良!”他回头便冲了过去,钱银钗只觉脑袋发懵,跟着便冲了进去。
她知道,距离她想要知道的事情,已然很近了。
房中一样的破落,却很是干净,一看便是经常被人打扫。
土砌的床榻,上面只有一床干净的被褥,而沈良躺在之上,眉头蹙得很紧,并未因着方才剧烈的咳嗽声而醒来。
他应很是难受,冷汗已湿透了他的中衣。
段乔在衣衫上蹭干净了手,慌忙坐在床边,替沈良掖好了被子,又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随着这动作,段乔的神色很快的放松了下来,他难得一笑:“还好……没有起烧。”
望着这一切的钱银钗身子僵直,她想上前去却又自知不得叨扰。如此便愣了半晌,轻声开口道:“段乔……能不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段乔又是轻轻拂过沈良的脸,沉沉的望向他紧合的双眸,缓缓道:“多多……”
“不知从何时开始,你便一直躲着我,我不知是为何,但我不怪你。”
“可我不曾想到,你会说走就走。你走的干净利落,甚至连绯姐儿都不知晓你去了何处。”
“起初金石还说你是有正事,不日后便会与我们回信联系。可是到了后来,他都不确定你去了何处,又是否平安。”
“我慌了,多多。我甚至不顾父亲压制,拼尽一切去寻找你。”
“能做的,不能做的,我都做了。”
钱银钗心猛颤,知晓自己当初做的不该,可是确实事发突然,突然到分秒必争;而在商都的一切,也都是她没有预料到的。
“段乔……我……对不住,真的,后来的一切,我都没有想到。你知道的,商都的一切,都不是我们想的那样,不像青城县这般简单……”
段乔不语。
“段乔,你能不能,告诉我……沈良是怎么了?”
段乔的手因着钱银钗的话重重的抖了一下,可下一息,他确实敛睑,将眸中重重情愫都隐去,再抬起眼睑,其中已平静的似一汪静水。
“你说的对,商都不是我们想的那般简单。”他道:“后来,我决定去商都找你,哪怕拼尽所有,包括这条命。”
“可是……”
钱银钗呼吸一凝。
“可是阿良找到我,他告诉我,商都路远人险,要我不要那般冲动,只道你会无事,要我再等等。”
“但我不依,甚至冷言冷语告诉他,我已与他恩断意绝。”
钱银钗想起许久许久以前,她曾在街角听到的对话,那时段乔只对沈良道:来日再见,只作不识。
段乔话到此处似是再忍耐不了,身子开始剧烈的颤抖,什么话都无法再说了。
“段乔,段乔……发生了什么,你快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