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宇发现蒋建国已经十几天没来上班了。他去问刘程,蒋建国怎么请了那么久的假。
刘程在办公桌上埋头批阅文件,他头也不抬地说:“只说是生病了,肺部有问题。我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也没空过问。哦,对了,你有空的话就代表咱们部门去医院看看他吧!”杨宇当天下班了就买了一个果篮去了市人民医院。
他找到了病房,推门进去,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的。
十几日不见,坐在病床边的董夕月面部更加瘦削,脸上毫无血色,眉眼之间更是憔悴不堪。
蒋建国更是眼眶深陷,眼周乌青,蓬头扣面,形如槁枯,他有气无力地深陷在病床上,微闭着双眼,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假寐。
杨宇放下果篮,蒋建国睁开了双眼,有气无力地看了他一下,复又垂下眼皮。杨宇正要开口询问,董夕月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出去。
董夕月拿起水壶说道:“我去打壶水。”
见她起身出门,杨宇也随后跟出来,在走廊里,不待他发问,董夕月眉眼间都是悲哀之色,她悲戚说道:“蒋建国患了肺癌,CT结果已经转移到了脑部,已经没法手术,现在只能是化疗,熬过一天算一天。”
杨宇听到这话,犹如晴天霹雳。
他从没想过一直朝昔相处的师傅怎么会身患绝症,虽然他一直咳嗽不止,但他们一直以为他只是抽烟过度,从未往这方面想。
而董夕月,这个历经苦难的女子,虽说蒋建国平时对她不是疼爱有加,但至少是她依靠的港湾,是家里的顶梁柱,而现在老天爷要连这仅存的港湾也要抽走了,以后她孤儿寡母将如何生存下去?
虽然以前杨宇对董夕月痴心妄想时候,也曾经内心一闪而过某个阴暗的念头,希望某天蒋建国和董夕月感情不和而离婚,他可从来没想过要蒋建国以死亡的方式离开。
而且自从知道董夕月的遭遇以后,他就对这个女人除了同情怜悯之外,再也没有了任何非分之想,他只希望她能够一世平安,平平淡淡地过日子。
老天何其残忍,要夺走一个老实善良本分的人的生命;老天何其残忍,赐予这个女人美丽的容颜的同时又亲手将她的命运一次又一次地往绝境上逼。
蒋建国生病了以后,董夕月就请了长假每天都在医院照顾他,她把蒋树送到了寄宿学校就读,把蒋晔送到了蒋建国的父母家里。
杨宇每天白天上班,下午一下班就往医院跑,他见董夕月疲惫不堪,就劝她回家休息,晚上他帮她值班,董夕月执意不走,后来蒋建国也劝她回家休息,说:“你也倒下了,谁照顾两个可怜的孩子!”
“孩子们马上就没有爸爸了,不能再失去妈妈。”
董夕月才悲戚戚地回家,到了家里躺在床上虽疲惫不堪却是无法入眠。
由于化疗反应,蒋建国很快就头发掉光,他的双腿浮肿,吃饭只能吃流食,因为要饮食清淡,董夕月每天变着花样给他熬不同的素粥,但是每次他都是吃了几口就全部吐出来了,根本没法下咽。
他经常胸口发闷,喘不过气来,有时候一口气喘不上来,董夕月急忙摁铃,医生护士过来又是一通抢救。
日复一日,蒋建国的情况每况愈下,他经常陷入深深的昏迷当中。检查过后,医生每次都把董夕月叫到办公室,摇着头对她说:“患者肺部有积液、脑部也有积液。。。。”
董夕月每次从医生的办公室出来,都是垂头丧气,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走到病房门口,她又深吸鼻子,用手背把眼泪抹干,平静了下心情就走进病房。
杨宇还是每天下班了就过来照顾蒋建国,跟董夕月轮班,让她回家休息。
蒋建国偶尔清醒的时候,看见杨宇过来鞍前马后地照顾自己,对他的怨恨已经消了一大半,他总是叫杨宇不用过来照顾自己,但是那个小伙子还是坚持每天下班了就往医院跑。蒋建国见劝不住也就由着他了。
某日,蒋建国精神状态还不错。杨宇在病房里给他端茶倒水,他支开了董夕月。于是对杨宇说道:“杨宇,我知道你是一个善良且聪明的小伙子。而你夕月姐是一个善良美丽的女人,像你这种情窦初开的年轻人偶尔对比自己年长的女性有好感,我完全可以理解。”
“咳咳。。。。。”
杨宇疾步上前帮他拍后背,说道:“师傅,你别说了,好好休息吧!你误会了,我对夕月姐没有任何企图的。”
“我相信你!像你这么优秀的小伙子将来会走得更远,会爬上更高的位置。到时候你会遇到更多优秀美丽且跟你年纪相仿的女孩。”
“夕月从小到大吃了很多苦,所以,如果你没有办法保证给她幸福的话,你,还是不要去招惹她!”
“师傅,你放心吧!你今天说的话,我记住了!你好好养病吧!”
蒋建国的父母偶尔也会过来病房,来了除了哭就是唉声叹气。
两个孩子周末也会过来看望蒋建国,见他们的爸爸跟以前判若两人,也是吓得放声痛哭。
蒋建国已经连流食也无法进食了,每天只能靠葡萄糖维持体力,他经常发高烧,然后就是陷入昏迷状态。
这天他醒过来以后,却难得地精神状态不错,他让董夕月把他扶坐在病床上,董夕月把他扶起来,拿枕头垫在他后背。
一百多斤的人现在已经并病痛折磨得只有九十多斤,身体犹如纸片人一般,瘦骨嶙峋,他的身体那么轻,就连瘦弱的董夕月扶起他也是丝毫不费力。董夕月把床头摇到他舒适的位置。
蒋建国用浑浊的眼光,盯着董夕月,好像永远看不够,要把她深深刻在脑子里一样。他用若即若离的声音说道:“夕月,你19岁嫁给我,到现在,你快33岁了,这十四年里,你过得快乐吗?”
董夕月没想到他会这样问,她给他倒了一杯水,喂他喝下,说“建国,这十四年,我过得很平静,很快乐!我很感谢这十四年你对我的陪伴。”
蒋建国听到她这话,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继续说道:“夕月,虽然当初你嫁给我并不是你初衷,但是我很庆幸,我能拥有你十四年。我,是真的很爱你,很遗憾,这十四年也没能让你爱上我,没能护你周全,屡次让你受到伤害。”
董夕月“都老夫老妻了,说这些干什么?你躺下休息吧!”
蒋建国却缓缓摇了摇头:“不,你让我把话说完,有些话再不说以后恐怕就没机会说了。”
说完,他又猛烈地咳嗽了起来,董夕月忙轻拍他后背。
他咳完了,继续说道:“我走了以后,你还这么年轻,你终究还是要另外嫁人的。杨宇这个小伙子,的确很不错。但是他不适合你,他还太年轻,他今年才23岁,他又是那么出类拔萃,他会有很多机会,他还会越来越优秀,他也会遇到更多的人,会遇到更加美丽优秀的女孩子。他现在喜欢你,只是因为你现在的容颜,等过几年,你年老色衰了,他未必还待在你身边。这些,你都考虑过吗?”
董夕月面部铁青,她声音骤变道:“事到如今,你仍是不信我?”
蒋建国道:“我不是不信你,再说我信与不信又有什么关系?我已经是一脚踏进棺材的人了。”
“我正是相信你,才不希望你被眼前的所迷惑。这些年,你受的委屈已经够多了,我不希望你以后还要遭受委屈。”
“杨宇,他绝非你的良配!”
董夕月闻言,泪如雨下。
当天夜里,蒋建国陷入弥留之际,董夕月、蒋建国的父母、蒋树、蒋晔、董夕月的母亲、哥哥嫂子,还有杨宇都围在病床前,他走得很平静,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只是双手紧紧抓着董夕月和两个孩子的手。
看着一屋子人痛哭流涕,杨宇内心悲痛不已,他一个人走出病房,来到楼下的小卖部,买了一包烟。
他第一次直面生离死别,从来不抽烟的他,此刻却只想用烟来麻痹自己抽痛的神经。
蒋建国的后事是杨宇帮忙董夕月一起料理的,蒋建国的父母晚年丧子,悲痛得几度晕厥,什么都做不了。
2000年,蒋建国病逝,值年,董夕月33岁,杨宇23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