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三十五年七月和亲王弘昼病危,耿雯杨回到亲王府照看。看着儿子日渐憔悴,耿雯杨心痛不已,没想到弘昼会先自己而去。一时间,往日的种种竟似电影般不断在眼前重现,他刚出生的样子,他蹒跚学步,他进学读书,他长大成人......一幕幕都回想了起来。如今儿子要走了,不知他是否会恨自己,恨自己没有把他推上皇位?
十二日,弘历亲临王府探视。他没有去看望弘昼,而是先去给耿雯杨请安。
“儿子给皇额娘请安,不知皇额娘在这边一切可好?”
“皇上来了,快坐吧。”多日未见,耿雯杨也憔悴了不少,眼角的皱纹更深了,“去看了弘昼吗?”说起儿子,雯杨不禁落泪。
“还没有,记挂着皇额娘,所以先过来看看。”
“那过去吧,去看看他,说说话,也算是圆了你们手足之情吧!”
“是,皇额娘还是要当心身体,切莫操劳伤神。若住不惯,还是迁回寿康宫里居住吧!”弘历观察着耿雯杨的神情缓缓地说道,“皇额娘如今苍老了许多,再这样熬下去,恐怕身子会受不了。不如......”
“皇上,如今弘昼时日不多了,本宫想留下来多陪陪他。寿康宫虽好,到底相隔太远,往返也不便。”
“皇额娘既然这么说了,儿子也不好再说什么,请皇额娘务必保重身体。”
耿雯杨点点头,看着弘历离开,忽地叫道:“皇上......”
弘历听了,立即回身问道:“皇额娘还有什么吩咐?”
“这......”耿雯杨略想想,又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没什么,本宫一时记不得了,以后想起来再跟皇上说吧。”
“是。”弘历离开,直径去看弘昼。
彼时,弘昼已经虚弱得说不出话来,他睁开混沌的眼睛,哀怨地看着弘历,“皇......皇......”,半响他才抬手指了指弘历的帽子。
弘历不解地问道:“你要什么,跟朕说明了,朕一定遂了你的心愿。”
弘昼又指了指帽子,此时弘历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世袭罔替’,但他不愿承认,就如同他一直不愿承认自己嫉妒弘昼一样。从小,他就比自己受宠爱,耿额娘疼他,皇阿玛宠着他,武额娘对他也是视如己出,就连自己的亲额娘也对他多加照顾。为什么?就因为自己的额娘不受宠爱,连带着自己不受重视吗?当初弘昼什么都有,可是自己却什么都没有。如今终于转过来了,轮到他求自己了,可自己就是不应,除非耿额娘开口。
弘历陪着弘昼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这才离去。一回宫,他就命人送来了上好的人身、鹿茸、燕窝等补品,也算是表一表他这个做皇兄的关怀之情。
耿雯杨听了下人的汇报,又看了看皇上送来的东西,这才吩咐他们都退下。待她一个人在屋里时,不禁轻叹了一声。皇上到底没有给弘昼世袭罔替的殊荣。若自己开口求了,不知道弘历是否会给自己这个脸面?于弘历而言,是一定的;但于君王而言,就不一定了。
耿雯杨起身,来到弘昼的房间。此时弘昼正在昏睡,她轻轻地坐在床边,注视着自己的儿子。明天他就该去了,我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也会消失了,不知道我何时才能走到尽头?
耿雯杨拿起放在床头的锦帛,仔细地给儿子擦擦手。如今要去了,也该干干净净地走。
这时,弘昼睁开了眼睛,颤抖地说道:“额......额娘。”
“哎,额娘在,额娘在呢!弘昼不怕,额娘陪着你呢!”耿雯杨泪流满面,她伸手去抚摸儿子花白的头发。在任何时候,于她而言,他仍是个孩子。
“额......额娘。”弘昼的眼泪也流了下来,他这一走,额娘在宫里就无依无靠了,若能讨下个世袭罔替,有着和硕和亲王的背景,世人才会敬她三分,可如今......耿雯杨哪里知道儿子的心思,还以为他害怕,怀抱着他,不断地宽慰道:“没事,没事的,太医刚刚来过了,说你很快就会好的。啊......知道吗?太医说你很快就会好的。别胡思乱想,好好将养着。等将来病好了,你带额娘去游山玩水,咱们娘俩还没一起出去过呢!等你好了,咱们也去江南,额娘带着你去看西湖,看断桥,去看雷锋塔,额娘可以给你讲讲白娘子的故事。”
“恩......额娘放心......儿子会好起来的。”弘昼含泪闭了眼。
两个人都在骗对方,都以为把对方骗住了,可到头来谁都骗不住。
乾隆三十五年七月十三日,和亲王弘昼薨,年六十岁,谥号恭,为和恭亲王。
然弘昼丧期刚过,弘历就急忙命人将耿雯杨接回了寿康宫。
“皇额娘回来就好,如今还需好生将养才是。和恭亲王已安葬妥当,皇额娘也不要过于哀伤,儿子也是您的孩子,必定会侍奉您颐养天年。皇额娘安心静养便是了。”
“多谢皇上记挂,本宫十分欣慰。弘昼自小顽劣,从不让本宫省心,倒是皇上多年来侍奉左右,替他倍尽孝道。如今本宫孤老太太一人,还能得到皇上的照拂,实在感激涕零。”
“皇额娘您这是说得哪里的话,儿子这样做是应该的。皇额娘自小就对儿子视如己出,儿子能有今天也多亏皇额娘的帮衬。不说旁的,单说皇额娘对柔佳的多番照拂,儿子也应替她多尽孝道才是。时辰也不早了,皇额娘早些安寝,儿子明天再过来陪皇额娘说说话。”
“好,皇上也早些歇着吧,切莫过于操劳。”
“是,儿子告退了。”
耿雯杨安静地看着皇上离开,她实在猜不透弘历的用意。为何非得把自己强留在宫中?若说是蕙娆的意思,其实自打颂瑶一事之后,自己与蕙娆之间也生了嫌隙,总是别别扭扭的,还不如不见的好。可若说是弘历的意思,若说他真心孝顺,又岂会不给了弘昼世袭罔替的恩典,也好让自己高兴?如今的弘历变了,真如帝王一般,看不透了。
日子一天接一天的过去,并未有多大的改变。看着自己所熟悉的、不熟悉的、自己喜欢的、不喜欢的,一个一个地都离去,耿雯杨心中哀伤不已。整日待在寿康宫中,数着日子罢了。知道了所有人的命运,却独独猜不出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