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五年春日里的一天,耿雯杨奉旨到养心殿伺候。用过午膳,方欲服侍胤禛午睡,这时苏培盛捧着一个锦盒走了进来。
“万岁爷,这是张真人新进的,据说比前几日的功效更加。”
“拿上来。”
“喳。”苏培盛依言,将锦盒呈上,一旁伺候的宫女立即熟练地接过来打开,里面赫然陈列着十来颗丸药。宫女将丸药呈于胤禛面前,另一个宫女端来了一碗温水。胤禛随意捡了一颗,接过碗,用温水服下。宫女立即接过碗,适时地送上手帕。胤禛擦擦嘴,递给宫女拿走。
耿雯杨安静地看着,待众人做完这一切都退下后,才缓缓地说道:“万岁爷怎么又开始进丸药了?”
“这张真人比原先的那些庸人强百倍,进的丸药也极有用。朕近来总是乏惫,每每用了这金丹才觉神清气爽,倒是极好的东西。”
“皇上......是药三分毒,皇上还是少吃为妙。如今万岁爷总觉疲累,想是彻夜批阅奏章的缘故,多休息休息,总是好的。这丹药还是......”
“你懂什么?正所谓,铅砂和药物,松柏绕云坛。炉运阴阳火,功兼内外丹。这金丹的功效非常人所能体会。”
耿雯杨听了,不再言语。她知道,说什么也是无用的。胤禛痴迷道教,妄图长生不老,将来也会因服食丹药中毒而亡。若胤禛不是这般兢业,身体就不会如此迅速地衰败下去,他也就不至于迷恋丹药。可若他是个中庸之人,又怎能承前启后,开创康乾盛世呢?十三年于他来说太短了。一切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自己真的什么都不能改变。
晚膳时分,敬事房的太监就端着写有众嫔妃的绿头牌的银盘进来,请胤禛翻牌子。胤禛照旧翻了裕嫔耿雯杨的牌子,敬事房太监退下,将牌子交与驮妃的太监。又派小太监去养心殿的西侧的燕喜堂。如无特殊情况,每到晚膳时,众妃嫔皆到这里等候传唤。当传到谁侍寝,便需留下,其余妃嫔则各自回宫用晚膳。
今日又是耿雯杨留下了,待众人散去后。她独自站在窗前,看着外面。已是四月天,微风欲暖,迎面吹来,也是舒爽。这时体顺堂的门打开了,月茹扶着舒兰走了出来。耿雯杨心中一惊,忙隐身在门后。
舒兰似有似无地望了一眼燕喜堂,缓缓地走了。许久,耿雯杨才敢挪动。以往翻牌子时,皇后都无需到体顺堂等候的,今儿是怎么了?由于见面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躲了。现在反而又好奇起来,竟有些后悔。那体顺堂都是皇后侍寝后,所居住的寝殿,平时无人使用。今日皇后特意过来做什么?
在燕喜堂用过晚膳后,宫人们伺候耿雯杨沐浴后,用一件大氅裹了,由驮妃太监扛着送进养心殿。此时胤禛已经在床上等候,太监将被子盖到他的踝关节处。耿雯杨被送进来后,需从胤禛的脚踝处钻进被中。一番云雨之后,耿雯杨正昏昏欲睡时,殿外催钟太监高唱:“是时候了。”,耿雯杨没有理会,毕竟以往胤禛都会出言制止,将她留在养心殿中过夜。可今日未等胤禛发话,催钟太监已喊三遍。耿雯杨坐了起来,看了看床头悬挂的那把宝剑。胤禛无奈,终归是老祖宗立下的规矩‘如是者三’就连皇帝也不能再拖延,必须止乎礼,于是只得招呼宫人进房伺候。
耿雯杨也只得起身,倒爬下床,由宫人们再次用大氅裹了,背出门去。这时敬事房的总管太监在殿外高声问道:“留不留?”胤禛说了声留,于是总管太监在记档上记好。驮妃太监将耿雯杨送至燕喜堂,今夜她将独自留宿于此。
耿雯杨哪里还有心思睡觉,胡乱地将寝衣穿好,望着烛火发呆。胤禛继位以来,自己是第一次从养心殿被抬出来。虽说一切都需依照规矩行事,但于自己而言也是屈辱。今日是怎么了?皇后忽然出现在体顺堂,胤禛也没有将自己留下,难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吗?
她下了床,穿好氅衣,开门方欲出去。不料屋外立着两名守夜的太监,见耿雯杨出来,忙垂首说道:“裕嫔娘娘,夜已深了,请娘娘回殿内休息,明日奴才们自会伺候娘娘回宫。”
“本宫反正也睡不着了,自己回去便可。”
“启禀娘娘,万岁爷已经歇下了,如此夜黑风高的,实在不能为娘娘安排软轿回宫,还请娘娘回殿内休息。”
“不用软轿,招两个小宫女打着灯笼送本宫回去便可。”
“娘娘,万岁爷已然休息,照例这宫内便不得有人走动。求娘娘还是饶了奴才们,回殿内休息。等明儿天亮了,奴才们立即送娘娘回宫。”
“可......”
耿雯杨刚想再说些什么,另一个小太监说道:“求娘娘开开恩德,放过奴才们吧。这是老祖宗的规矩,今儿要是让娘娘坏了规矩,奴才们也就活不成了。求娘娘慈悲,饶了奴才们吧。”
耿雯杨见了,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转身关上了屋门。独自坐在床上,忽然觉得有些凄冷。若从此失宠,以后的夜晚就要像今夜这般,孤灯独对了。还有八年,那时一切将回归原点。可这八年的时光,若没了胤禛的相伴,自己该如何熬过去呢?再有两年,就该选秀了。到时,那个谦嫔就该出现了。花一样的年纪,花一样的容貌,胤禛必定恩宠不断。如今自己也快四十,再也争不过了。原来我们的爱情不是败给了旁人,而是输给了时间。
耿雯杨就这样熬着,等着,终于挨到了天明。敬事房派了软轿将她送回了承乾宫。绣墨、香娟她们早早地就在宫内等候着,见耿雯杨回来,连忙伺候她梳妆。
“娘娘昨夜必是没睡好,这眼圈都红了。奴才已经叫膳房熬了燕窝,娘娘一会儿进一碗,再睡一会儿如何?”绣墨仔细地替她梳头,轻轻地说道。
“不用了,虽然没睡,但精神很好。等用过午膳再多睡会儿......哎呀。”耿雯杨不妨,被绣墨揪掉一根头发。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是不小心的。”
耿雯杨转过身,看着跪在地上不住认错的绣墨,半响才缓缓地说道,“何尝是你不小心,拿来吧。本宫如今这个岁数,长一两根白发是再自然不过了。你又何须遮掩呢?”绣墨听了,伸出手,手心里有一根银白的长丝。耿雯杨拿过去比划了两下,轻声说道:“如今本宫也开始长白发了。”
“主子您容貌正盛,华发早生必是近来忧思繁多的缘故,主子还需宽心才是。”
“在这紫禁城里,本宫何尝可以宽心啊!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算了,你们都下去吧,本宫想一个人静静地看会儿书。”耿雯杨起身,往西暖阁走去。绣墨则带着众人退下了。
西暖阁里布置得一如胤禛在潜邸的书房,当年他二人在书房里读书练字,曾经是何等的恩爱缠绵。耿雯杨喜欢,于是特意命人将里面的家具悉数搬来,就连摆放的位置也如当年一般。西墙上如今立着紫檀云纹书柜,其间为一紫檀小柜,三柜合为一体。两高柜之间的空当上部,作一垂花罩门,既美观又庄重,小柜上方有一个小型的多宝格,上面陈设着几件文玩。耿雯杨伸手打开了那个小书柜,又推开雕有梅花花纹的暗门,里面有四五个锦盒。她轻车熟路地取出了最里面的一个暗红色的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只翡翠手镯,玉质细腻,清澈透亮,一抹翠绿穿越期间。
耿雯杨拿出手镯,对着光照了照。虽然自己不懂玉石,但是也知道这是极好的。当年八爷送自己这个,不知是不是跟八福晋的那只是一副?若是,那八爷的心思是什么呢?若自己当年不是心有所属,而是跟了八爷改变了历史,我们会琴瑟和谐吗?那今日自己还只是小小的嫔位吗?胤禗会待我如何呢?那个君瑶估计比舒兰还难对付吧?
想到这,耿雯杨关上暗门,拿着镯子回到东暖阁里。这个镯子不能留了,若被舒兰她们知道,还不定掀起什么风波来呢!不过,这么好的东西,摔了就可惜了。
“香娟,香娟。”
“哎。”屋外香娟听到耿雯扬在唤她,立即应声进去,“娘娘,您吩咐。”
“来,过来。”耿雯杨招招手,“过来,到本宫身边来。”
香娟依言靠近。
雯杨把手中的镯子递给她,说道:“这个,赏你了。你想法子送出宫去,让你爹娘卖了。本宫虽不知能有多少,可否买得下一处房产,但多少也能值些银子吧!”
香娟咕咚一声跪下,连声说道:“娘娘,您今天这是怎么了呀?怎么赏奴才这个?您是想打发奴才出宫吗?”
“怎么这是?本宫不过赏你个镯子,看把你吓的,快起来,快起来。”耿雯杨见香娟似是吓到了,忙解释说:“嗐,本宫不过是随手赏你个玩意儿,你至于这样吗?”
“主子,您真不知道这镯子所值几何吗?”香娟双手捧着镯子,小心地问道。
耿雯杨摇摇头。
“主子,这镯子如今可以在京郊买一块地外加一个院子了。”
“是吗?本宫竟不知道如今的市价了。即这样,你就拿去吧,换了钱交与你父母处置吧。”
耿雯杨挥挥手示意她下去,可香娟似是没看见一般,捧着镯子问道:“主子,这样好的镯子怎么就剩一只了?”
“这劳什子好吗?本宫也不清楚。不过是旧年万岁爷赏的小玩意儿罢了。前儿在御花园喂鱼,一高兴手打在山石上了,就碎了一只。如今剩下这么一只,看着也心烦,所以就赏给你了,买了钱多少能贴补一点家里。”
“原来是这样。那奴才就谢主子赏了。”
香娟捧着镯子,退了下去。看着她的背影,耿雯杨觉得头疼。这丫头跟自己一样深居宫中,按说是不该知道市场行情的。即便是她父母可以时常来探望,但那样的小门小户又怎么会见过如此名贵的翡翠?又怎知它的价值呢?这丫头实在可疑,莫不是自己引狼入室了吧?如此步步为营的日子还要八年,自己能熬得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