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种种也关系到后宫,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的年家岌岌可危,身在后宫的年懿君整日里也跟着担惊受怕,身体愈发差了。当胤禛下令捕拿年羹尧押送北京会审的消息传来时,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落下,年懿君竟一病不起。
众人非但不同情,反而唯恐避之不急,就连皇后也是淡淡的,仅隔几日遣个小宫女来问问罢了。
那日,舒兰正坐在炕上看书,月茹端着水果走了进来。
“主子,刚才奴才听冬梅说,今天去翊坤宫看过,说年贵妃情况不大好,人又瘦了一圈。主子要不要过去瞧瞧?”
舒兰听了,放下手中的书,愣在那里,半响,才缓缓地说:“算了,等真不行了再说吧。如今万岁爷都没表示,前面又那样对待年羹尧,本宫何必去添这个乱。说不定这年贵妃还会受她哥哥所累,本宫避还来不及呢,又何苦往前凑呢?”
“也是。您说这年贵妃得意的时候,也没见怎么示好,如今获了罪,咱们也可以撇得干净。”
“是呀,说到底也是个可怜人,福分薄啊!其实万岁爷并不宠爱,当年若非她哥哥,只怕这贵妃之位也未必就是她的。如今,还真是成也年羹尧,败也年羹尧啊!若那耿雯杨也如此福薄就好了。”
“主子,您现在何必还操心这个?”月茹贴心地择好果子,呈与舒兰,“您是皇后,那裕嫔再得宠也不过是个嫔位。即便日后万岁爷给了脸面,封了妃,也终究越不过您去。”
“话是这么说。”
“其实依奴才看,万岁爷也不是太宠她。若真宠爱,怎个连那钮祜禄氏都能封熹妃了,她还只是个嫔位?要奴才说呀,她在万岁爷心中,不过就是个妃位,是再也越不上去了。”
“这个本宫也明白,只是本宫终究膝下无望,而她到底有个儿子。”
“娘娘,那您就更不用担心了。您不是还有三阿哥吗?况且那五阿哥天生顽劣,实非明日之君。您还担心她干嘛?要奴才说,如今咱们要提防的是......”
舒兰看了月茹一眼,点了点头。
年懿君病成那样,却无人探望。耿雯杨看了,不由得心寒。她知道,她的大限到了。宫里历来人情凉薄,虽说自己与她素无交情,但年懿君多年来也从未害过自己,如今人要去了,即便是如此的境况,耿雯杨还是决定去看看她。
刚进翊坤宫,就看见几个太监宫女凑在廊下闲聊,见她进来连忙站起来行礼。耿雯杨面有不悦,问道:“你们不进去伺候,都聚在这干什么呢?”
掌事太监回道:“启禀裕嫔娘娘,主子闲人多烦躁,让奴才们都出来。紫萱姑娘去请太医了,绿萝姑娘去御膳房了,主子说等她们都回来了,再让奴才们进去。”
耿雯杨点点头,走了进去。只见年懿君面色枯黄地躺在床上,眼眶凹陷,双眼紧闭,脸上的泪痕未干,被子盖到胸前,骨瘦如材的手臂露在外面。雯杨看着心里发酸,初见时,年懿君是何等的芳华绝代、意气风光,如今竟如枯木僵死一般。她轻轻地坐到床边,年懿君似是听到了动静,缓缓地睁开眼睛,见是她,眼底划过一道痛苦,旋即眼泪涌了出来。
雯杨看了心疼,不免跟着落泪,许久,才说道:“别胡思乱想,养病要紧。外面无论闹成什么样,你都是皇上的贵妃。那些人说什么,做什么,你都不要去理会,保重自己要紧啊!不为别人,也得为福惠着想啊,他才五岁,没娘的孩子在这里怎么活得下去?”
“姐姐……”年懿君无声地哭泣着。
耿雯杨拿起她的手臂,轻轻地放进被子里,小心地掩好,接着说:“你要明白,咱们的荣辱和家族息息相关,你在,年家或许还可以保全,至少皇上会顾念你们多年的夫妻情分,轻放了年羹尧。你若赌气不好生调养身子,让皇上知道了还不定怎么样呢?所以,别听那些是非小人的调唆,日子是活给自己的。”
年懿君挣扎着想起来,试了半天,还是放弃了。她拉住耿雯杨的手,说道:“姐姐,如今这偌大的皇宫里,就你还来看我,也就你还会和我说说话。我很感激,人们向来喜欢锦上添花,姐姐雪中送炭的情分,若还有机会,懿君一定会报答。”
“你说的哪儿的话,咱们平日里虽没什么交情,但也算是姐妹一场。你如今这样,我自然是要来看看。你别瞎想了,好好保重才是真的。只有你活着,才有以后啊!”耿雯杨看着年懿君心里难受,眼泪不住地往下掉。
“姐姐,我恐怕是不行了。有件事,憋在我心里多年,如今竟成了心病了。你是知道的,我这个人不愿多事,凡事都会退让。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如今我非要说出来才能痛快。当年,马齿笕一事,是……是我身边的绿萝做的。但她也是无心之过,她只是随手将马齿笕汁倒进了面盆了,她真的不知道那是要给蕙娆做点心用的。没想到,险些害了弘昼。每每见到你和弘昼,我都觉得难安。姐姐,如今我要走了,您能原谅我,放过绿萝吗?”
耿雯杨苦笑了一下,如此纯善的一个人,是如何在帝王家生存下来的?她用手绢擦去年懿君脸上的泪,缓声说道:“我从未怪过任何人,这都是命,你不做,还是会有别人做,我终是躲不过的。如今你能说出来,更证明了你问心无愧。好妹妹,你就安心吧,养病要紧。若……倘若真有那么一天,福惠、紫萱、绿萝,我都会尽力保全。”
“谢谢......姐姐,若有来生,我定要早点和你成为姐妹,不要像今生这样再生遗憾了。姐姐,我把福惠就交给你了,相信姐姐定能视他如己出。我好累啊,想睡会儿。”年懿君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泪水再次滑过脸颊。
“好好睡吧,一觉睡醒……就都会好了。”耿雯杨轻轻地说。
雍正三年十一月十五日,贵妃年氏病危,加封皇贵妃。十八日,谒祭景陵一结束,胤禛即停免次日太和殿百官朝贺,于当日马不停蹄地返回宫中。接下来一连五日,胤禛都辍朝陪在年懿君身边,陪她走过了最后的一段时光。
“皇上。”年懿君依在胤禛的怀中,气若游丝,“皇上……臣妾怕是不行了。有些话想跟您说。”
胤禛点点头,把年懿君搂得更紧了,生怕自己一松手,她就没了。
“皇上,您知道吗?臣妾在潜邸初见您时,就已倾心。这么多年,臣妾一直记恨耿姐姐。臣妾觉得,若没有她,皇上必定会爱恋臣妾。但如今臣妾落得如此境地,阖宫上下,也只有她来看过臣妾,又和臣妾说了许多宽心的话。臣妾这才明白,皇上为何心中只念她一人。臣妾好后悔,没能早一点和她成为姐妹,白误了这些时日。如今想来也不能了。皇上,臣妾承宠多年,只留下福惠一个,请皇上恩准由耿姐姐代为照顾吧。姐姐说,臣妾在,才能保全家人。臣妾信了,也努力过,只可惜大限已至,皇上……您就念在臣妾多年爱恋的份儿上,宽恕臣妾的家人吧。”
胤禛无言地搂着她,心疼不止。
“皇上……”年懿君拼力地缓着气说道,“我哥哥罪有应得,但幼子无辜……”
胤禛点点头,轻声说:“放心。”
年懿君听了,含笑着闭上了眼,泪水最后一次滑落。
雍正三年十一月二十三日,皇贵妃年氏薨,谥号:敦肃皇贵妃。
胤禛再次辍朝五日,举行皇贵妃丧礼。在皇贵妃丧礼期间,他心情压抑,无法排解,竟然因同一件事发怒大骂廉亲王与兵工户部官员两次,并将礼部官员从尚书到侍郎等四人‘俱降二级’。同时,胤禛也暂时缓和了对年羹尧的处分。
然而,在年懿君死后仅仅一个月,雍正三年十二月,朝廷议政大臣向胤禛提交了审判结果,给年羹尧开列九十二款大罪,请求立正典刑。其罪状分别是:大逆罪五条,欺罔罪九条,僭越罪十六条,狂悖罪十三条,专擅罪六条,忌刻罪六条,残忍罪四条,贪婪罪十八条,侵蚀罪十五条。
胤禛仔细看了这九十二款罪状,认为其中应服极刑及立斩的就有三十多条,但念及年羹尧功勋卓著、名噪一时,‘年大将军’的威名举国皆知,如果对其加以刑诛,恐怕天下人心不服,自己也难免要背上心狠手辣、杀戮功臣的恶名,于是表示开恩,赐其狱中自裁。年羹尧父兄族中任官者俱革职,嫡亲子孙发遣边地充军,家产抄没入官。
即便这样,在年羮尧被降罪后,胤禛还是恩赐皇贵妃年氏祔葬泰陵的殊荣,不久又恢复了她哥哥年希尧的官职,同时在她父亲去世后也依一等公礼下葬。也就是说,年家除年羹尧这一脉获罪外,其余亲族并未受到任何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