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顷,香娟低头快步走了进来。一进屋,就咕咚一声跪在地上。“奴才天馥斋宫女叩见裕嫔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耿雯杨见到故人心中自然欢喜,连忙说道:“快起来,快起来。”
香娟依言站了起来,但仍垂目颔首,不敢直视。耿雯杨知道如今他们拘谨,吩咐众人道:“你们都退下吧,关上门,本宫要跟故人叙旧。都不许打扰。”
“喳!”众人应声退下。
待屋内无人了,耿雯杨才起身,走过去伸手去拉香娟。不料香娟慌得又跪了下去,“娘娘,使不得。奴才什么身份,再污了主子的手。”
“你呀。”耿雯杨说着,又伸手去拉,香娟见了反而躲闪。耿雯杨见了,重重地叹了口气。不由得想起当年,耿嬷嬷和自己在舒兰面前也是如此地万般小心,这就是阶级。即便主子有意亲近,做奴才的也不敢有半分逾越。“快起来,快起来,让我瞧瞧。”
香娟慢慢地站了起来,耿雯杨拉着她好一通看。“瘦了,也长高了。真好,可算是又见到了。你在这里可好?”
“回娘娘的话,都好。一切如常。”
“香娟,现在这没有外人,即便不能像以前那样称呼我姐姐,但也不要这般见外。我还是我,并无半分改变。”
香娟抬头仔细地看着耿雯杨,半响才笑着说:“姐姐可比以前精致了。”
耿雯杨扑哧了乐,拉着香娟坐下,“来,让姐姐好好看看。如今大家都去哪儿了?怎么就剩你了?”
香娟的眼神黯淡下来,低声说道:“都走了。小惠满了十七就放出宫去了,其他几个小丫头子这一二年也都放出去了。”
“那肖巧呢?我记得宜妃娘娘当年回宫时,并未把她带走。如今瑞景轩我也去过几次,也没见到,可是也出宫了?”
“是,肖巧原是内务府买来的奴才,论理是出不去的,可她家使了法子,五年前也接了出去。其他小太监也都攀了高枝,寻好去处去了,如今这里姐姐认识的,也仅剩我、小得子和小路子了。”
“这样啊,那你家怎么不想办法?”
“姐姐您也知道,我家那个情况,若非万不得已也不会将我卖与内务府去。如今有幸进了宫,多少能贴补点家里。我家通共就我们姐妹两个,妹妹如今已经嫁人了,自然是顾不了父母。我若再没个营生,可叫爹娘怎么活啊?所以,我也不想了,终究老死在这里罢了。”
耿雯杨听了不免替她伤心。“你有什么心愿,说与我。如今我虽说是嫔位,在宫里到底能说上些话,你若想出去,我多给你些银子,好歹也是自由身了。”
香娟摇摇头,说道:“姐姐,我如今也过三十了,再难嫁人了。即便姐姐赏的钱再多,若没了营生,早晚也是要花尽的。难道还要让姐姐周济我一辈子吗?姐姐要真心疼我,就带了我去吧,咱们姐妹两个说说笑笑的,总好过在这里挨日子。”
耿雯杨点点头。“你愿意给我去,那是再好不过的。即这样,你父母那边,我自会安排人去料理,你也无需挂心。你跟我去了,定不会亏待你的。”
香娟笑笑,甜甜地叫了声姐姐。
耿雯杨接着问道:“小惠、肖巧她们出宫后,你们可还有联系?知道她们如今过得如何吗?”
“肖巧自从去了瑞景轩,就与咱们这边断了。她出宫的消息,我还是听小路子说的,自然是不知道其他了。至于小惠......她出宫的头一年,还借着探视的日子回来看过我,也给我带了些东西。她告诉我,家里已经给她说了亲事,给城南一位布匹商续弦。那之后就没再来过,想是嫁了人不得自由了吧?”
“唉,这女人呀,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可惜如今也不知小惠的境况如何了?若有难处,也该帮衬个一二才好啊!”
“姐姐记挂她,想寻也不是难事,我们这些人在内务府是有记档的,若姐姐派人去问,他们是不敢不查的,这样不就寻到她母家了?去母家一问,自然就知道她如今嫁到哪里,境况如何了。”
耿雯杨拍拍她的手,说道:“好丫头,果然聪明。只可惜没有嫁人,若哪个有造化的得了去,还不得把这家里管得是井井有条的?”
“姐姐说笑了。”香娟转念一想,说道:“姐姐,不知姐姐宫里如今得用的有几个?我想着,那小得子和小路子心眼儿实,不懂得攀附,才没能寻到好去处。若姐姐能给他们脸面提拔了去,那他们自然是乐意的,只怕比原先宫里的人还精心些。”
“你这丫头,刚夸你两句,竟替我着想起来了。也罢,那两个孩子我原先看着就不错,自然可以一并带去了。只是......那邱公公,我实在是不知道如何报答。”一想到自己当初打蜂窝自保,虽是无奈之举,却到底连累到了旁人。如今自己可以做主,自然是想有所弥补。
“姐姐,这有何难。依我看,不如放了邱公公家去,他在这边得了那好些银子,自然得出去才能花了。我听他们私下谈论,说邱公公老早前就在外面置办了个小院子,只盼着哪日得了恩典放出去养老呢!”
“既这样,那他刚才怎么不直说呢?弄得我还在这犯难。”
“邱公公是最小心的一个人了。之前也没对姐姐有多好,反倒贪了姐姐那老些银子,如今见姐姐这样的阵仗自然是怕了,又怎会说实话呢?”
“好吧,你去把小得子和小路子给我叫来,让他们进来给我磕个头,今后他们就是我承乾宫的人了。顺便让邱公公也看看,说不定他自己就会说了。”
“是。奴才这就去。”香娟依言退下。
耿雯杨看着她的背影,不由得叹了口气。以前这个孩子不言不语,总是静静的,如今居然如此地爽利了,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我该不该把她带在身边?如今在这里,我还能信谁呢?也罢,走一步算一步吧!
少顷,小得子和小路子一脸喜色地进来磕头,耿雯杨叫人又赏了他二人一些银钱,吩咐他们回去收拾东西,今日就跟过去伺候。于是,香娟、小得子和小路子各自回去收拾。邱公公见了,心中也有了主意。
“娘娘。”
耿雯杨抬头,见邱全禄立在身旁,便知道他已经有了主意,便笑笑说:“邱公公还是坐吧,咱们终归是旧相识了,不用这些虚的。今日本宫来,就是为了报答各位当日的情分。”
“让娘娘见笑了,奴才其实也有打算。”
“邱公公但讲无妨。”
“奴才想求个恩典,放奴才出宫。奴才老了,如今也是近六十的人了。虽说天馥斋清闲,万岁爷也恩德,奴才就是当牛做马也难以报答,但是奴才毕竟老了,老眉咔嚓眼的,再污了各位主子的眼,不是?奴才想着娘娘慈悲,必能体谅奴才的这份孝心。”
“邱公公,您的心思本宫明白了。您且放心,不出一月定当遂了您的心愿。”
“哎呀,奴才谢娘娘恩典。说到底,娘娘是贵人,自然会万事周全。若非当年娘娘慧眼,又怎会有如今的福分呢?”
耿雯杨听了心中一动,抬眼扫了一下邱全禄,旋即笑了,轻声说道:“是呀,那个蜂窝当年成全了本宫,如今也同样能成全邱公公。也难为公公了,都二十多年前的事儿了,还能记得真真的。”
“娘娘说笑了,这是奴才的福分。”
二人微笑对视,不再多言。
聪明的人太多,真是半分都不能疏漏。
入夜,胤禛过来陪耿雯杨用晚膳。烛光下,耿雯杨的眉眼愈发地好看了。雪灰的衣裳,倒衬得她肌肤白皙,仪态纤纤。胤禛不禁握住她的手,雯杨抬眼时满目含情,娇羞一笑,更引得他心猿意马。
“今儿是怎么了?竟这般可人?”
“还不是因为万岁爷宠爱,由着臣妾胡来。所以臣妾心里面高兴。”
“多大点儿事啊,竟美成这样。早知道,朕就陪着你去了,也好看看你的威风。”
“切,万岁爷又取笑臣妾。臣妾哪里是去抖威风的,不过就是去看看。臣妾当时也是触景生情,不自禁就许了他们。如今正想回万岁爷呢。”
胤禛将她揽入怀中,问道:“你可还满意?”
“当然了,臣妾自然欢喜得很了,只是万岁爷那样的阵仗,不怕外面的人说您过于宠幸臣妾,失了规矩?”
“不妨事,又不是日日由着你胡闹的,只这一次,又是在园子里,外人怎么知道?即便是皇后问起,有朕替你担着,也是无碍的。”
“既这样,那臣妾就得寸进尺一回,越着性儿再跟万岁爷求一份恩典吧。”耿雯杨小心地观察着胤禛的表情,缓缓地说:“天馥斋的邱全禄如今年老,想求个恩典出宫去。臣妾到底跟他共事过一段日子,他对臣妾也很好,如今见他颓态已生,心里不免难过。臣妾知道,这事儿原不该臣妾过问,但......所以臣妾想再跟万岁爷求一求,毕竟当年臣妾因蜂窝一事多少连累过他,心里实在难安。”
“这有何难,明日就让苏培盛去传旨,准他出宫养老。另外,朕再替你赏他一百两银子也就是了。”
“真的?”耿雯杨欢喜地搂着胤禛的脖子,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胤禛笑着看着怀中的佳人,说道:“正所谓一笑倾城。当年周幽王为博褒姒一笑,不惜烽火戏诸侯。如今朕不过用百两纹银就哄得你这般,说到底你还不是绝色的呀。”
耿雯杨刚想反驳,嘴就被胤禛的唇堵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