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元年十二月十四日戌时,允礽病逝于禁锢地咸安宫,终年五十一岁。十五日,雍正帝亲往祭奠,追封二哥为理亲王,同时,命其子弘晳承袭爵位,为理郡王,并封弘晳之母为理亲王侧妃,由其子赡养,其余妾室随个人意愿择定居所,皆‘丰其衣食,以终余年’。
十六日,雍正帝再次往五龙亭,哭奠理亲王,并按照和硕亲王仪制办理。理郡王府人员皆穿孝,另命允祉、允祹、弘曙、弘晫、弘曦、弘昉、弘春、弘昂穿孝致奠,令弘晳得以尽子道。出殡时,每翼派领侍卫内大臣各一员、散秩大臣各二员、侍卫各五十员择定出殡日期,送至郑家庄,设棚安厝。胤礽后被追封为和硕理亲王,葬于黄花山,谥曰密。如此行事,胤禛即圆了手足情分,对自己的二哥一脉也算是善待了。
与对逝者的和风抚恤不同,胤禛在朝堂上的铁腕政策,可谓雷厉风行。尤其是对廉亲王允禩,毕竟他是自己最大的敌人,朝中众臣皆以廉亲王马首是瞻,他又多次暗中算计自己,因此胤禛对他的处理顾忌颇多。
在胤禛继位初期,朝政不稳,百废待兴,因此对廉亲王允禩选择了安抚。
早在康熙六十一年十二月十一日,胤禛就加封允禩为和硕廉亲王,十二月十三日授为理藩院尚书,雍正元年二月十七日命办理工部事务。同时,对允禩的党羽逐一击破。先在康熙六十一年十二月二十四日,雍正帝命贝子允禟往驻西宁。谕称:大将军于京,其往复尚未定,俟胡土克图喇嘛等到日,再为商榷,西宁不可无人驻扎,命九贝子前往。又于雍正元年正月十六日,遣皇十弟敦郡王允礻我等护送已故泽卜尊丹巴胡土克图龛座回喀尔喀蒙古。
胤禛将与允禩亲密之人尽行遣散,予以孤立,并多次谕臣下之人勿蹈朋党习气,可谓是敲山震虎。期间,允禩本人也多次受罚。如雍正元年九月初四日,雍正帝奉圣祖皇帝及其四皇后神牌升附太庙,在端门前设更衣帐房,但因其皆为新制,故而油漆味大,雍正大怒,命管工部事之廉亲王允禩及工部侍郎、郎中等跪太庙前一昼夜;同年十月二十一日,雍正帝就丧事奢诽靡罪责允禩之党。雍正元年十二月二十八日,皇十弟敦郡王允礻我从边外陀罗庙坐车入张家口关,署宣化总兵官许国桂奏闻,雍正帝密谕以“不可给他一点体面”。
尽管胤禛对允禩多番打击,但仍收效甚微,朝中众臣依旧暗中依附在允禩身边。因此,胤禛的打击,非但没有停止,反而愈演愈烈。前朝风起云涌,身处后宫的耿雯杨每每听到允禩的消息,皆心惊肉跳。不是对他有意,只是惋惜,如此优秀的一个人却要承受如此多的磨难。
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这话对胜利者说的,对于八爷这样的失败者来说,再大的苦难都换不回半点曙光了。
每每听到有关八爷的消息,耿雯杨都会想,若当初是八爷允禩夺得了皇位,那历史会变得怎么样呢?八爷会善待自己的这帮兄弟吗?应该不会,但至少他会杀得隐秘点,不像胤禛现在这样敢作敢为吧?若非八爷声望过高,胤禛也许就不会这样赶尽杀绝了?
其实,在胤禛与允禩的斗争中,他才是孤立的一方。诸王大臣的心都向着允禩,只是敢怒不敢言。敏感如他,哪能感觉不出来?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若八爷当年能听我一句,或许如今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了。可是,胤禛错了吗?若此情此景换做其他帝王,恐怕早就派人暗杀了事了,谁还会大张旗鼓地做这些落人口舌?有时候,胤禛还像个孩子,希望通过努力得到别人的认可,得不到时会赌气,会伤心,却从不为自己找借口开脱。这样率真地来做一朝帝王,于他,是福是祸呢?
少顷,苏培盛前来传旨,说胤禛午时要来承乾宫用午膳。雯杨立刻赶到膳房,想着为他做几道拿手小菜。可是她站在案前想了许久,居然发现自现在己经不清楚胤禛喜欢吃什么了。历代著名的‘三口撤’已经让她摸不清皇帝的喜好了。
耿雯杨叹了口气,吩咐膳房总管道:“皇上近来忙于政务,想必会有燥火,捡几道清爽可口的菜来做就好了,另外荤菜不必过多,有三两个就好。”说罢,她想了想,只亲自拌了个瓜丝后,便离开了。
出了膳房,她慢慢地往回走着,心中一片悲凉。是何时,是从什么时候起,我们开始生分了呢?她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强压着心中的痛楚,对绣墨说:“你带着他们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走走。”
“主子,这不合规矩。”绣墨近身,低声回答道:“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宫中皆不得一人独行。各宫娘娘亦如是,无论到哪儿,身边必得有人伺候。未免落人口实,还是让我陪着主子去御花园走走吧。”
“算了,那咱们还是回吧。虽说如今已是初春,院子里的草也绿了,但树还是光秃秃的,也没什么可看的。无非是心中烦闷,想静静。”
“即这样,咱们回去也好,万岁爷要来用午膳,主子还需装扮一下接驾。若迟了,也不和规矩。”
耿雯杨看了看她,点点头,任由她扶着往承乾宫走去。
回到正殿,小宫女们早就候在那里,见主子回来,立刻欢喜地围了过去。“主子,奴才们伺候您梳妆吧。”
“万岁爷约莫还有半个时辰就过来了,您得装扮一下准备接驾了。”
雯杨没有争辩,随着众人走进殿中。
浅绿色缎绣花卉纹袷袍,是胤禛最喜欢的颜色,他总说雯杨肌肤胜雪,穿碧色最美,所以入宫后,但凡合宫裁制新衣时,内务府总是会送来几件这一色系的旗服。如今,要想穿件粉色或者紫色的,反倒成了难事,偌大个承乾宫中居然找不到一件全新的了。
耿雯杨站在穿衣镜前,轻轻地摸索着缎面上的绣纹,八枚三飞缎纹织里,前胸绣白地彩云龙敞口瓶,插牡丹花一束;两肩各绣蒜头瓶和龙穿花贯耳瓶,分别插月季花和暑葵花一束;前襟下幅左绣青花宝月瓶,分别插菊花和芙蓉一束,右绣凸雕蟠螭瓶,插罂粟花一束。花瓶间饰以石竹、万寿菊、水仙、秋菊、兰花与四季海棠等折枝花卉和蝴蝶。领和袖边为石青缎,绣着寓意“玉堂富贵”的牡丹花。
两把头,束全发于顶分两绺,左右横梳二平髻于后,脑后的余发绾成燕尾。前带珐琅彩镶蜜蜡珍珠的扁方,同款的压鬓簪上多了几颗黄豆大小的红宝石。一个宫女捧着盛着各色钗环的托盘上前,“主子,选一只钗吧,添添颜色。”
这时,绣墨拿起了盘中的彩凤双飞,刚要上前。耿雯杨便立刻制止道:“放下,那个越制了。凤凰是皇后娘娘所用,妃子是用不起的,我们只能用鸾凤,更何况我只是一个嫔位。”她抬起头,看着绣墨温柔地说道:“给我换一只吧,素净一些的,不然皇上看见了,会觉得我奢靡。”
绣墨点点头,换了一只蓝宝石蜻蜓头的步摇,垂着一串珍珠流苏,每颗仅米粒大小。雯杨满意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已近而立的年华,容颜上并未有多少改变,但眼中的神采早就被这重重的宫墙消磨殆尽了。早被婵娟误,欲妆临镜慵。承恩不在貌,教妾若为容。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年年越溪女,相忆采芙蓉。
她刚要说话,殿外小太监来报,“主子,万岁爷已经下朝了,御驾正往咱们这来,请您赶紧去接驾。”
耿雯杨点点头,由绣墨扶着,往宫外走去。虽已是初春,天气并未全暖,小风吹来还是有些刺骨。由于没有穿大氅,雯杨顿觉手脚冰凉,但是仍得强忍着站在宫门外静候。好在不一会儿,胤禛的仪仗就到了。他下了辇,见雯杨衣着单薄地跪在地上,不免有些心痛,伸手去拉她,冰冷之意从指尖传来。胤禛微微皱眉,说道:“天这样冷,再把你冻坏了。即使是等朕,也不用这么早就出来候着,以后等朕的御驾快到宫门口时,你再出来。”
雯杨笑道:“万岁爷说笑了,臣妾哪里就那么娇贵了。这是老祖宗就定下的规矩,难道还为臣妾改了不成?”
“老祖宗定下的规矩不可废,只是你也该穿个披风出来才是。”
“臣妾也是思念皇上,急着见皇上,才会早早地就出来等着了。不过几步路的功夫,哪里就用的着穿披风了。”
“这么说倒是朕的不是了,那下次,朕就招你去养心殿伺候,你穿暖些,自然就不会觉得冷了。”
说罢,胤禛拉着耿雯杨进了承乾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