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三日是胤禛的生辰,耿雯杨记得清清楚楚。提前一个月就让绣墨去请蕙娆和凝芷,一起商量贺礼的事情。

蕙娆一进屋就说道:“姐姐,你总算开窍了。两年了,你再不争,就真失去了。”

武凝芷小心地拉了蕙娆一下,轻声地说着:“你少说两句吧,人家正伤心呢,你还火上浇油。”

蕙娆白了一眼雯杨,继续说道:“她伤心?她要是真舍不得,早干嘛来着?眼睁睁地看着那年懿君专宠了这些年。”

雯杨笑笑,拿起笔写道:你就少说两句吧,今天找你来是说正经事。这次王爷的寿辰,我想跳只舞做寿礼,需要你们帮忙。

武凝芷看了,笑着说:“这倒奇了,我还不知道你会跳舞呢。”

蕙娆撇撇嘴,问道:“你想我们怎么帮你?”

雯杨写道:我需要伴奏,你们谁会吹笛子呀?

武凝芷和蕙娆面面相斥,均摇摇头。蕙娆说:“我会弹古筝,行吗?”,武凝芷补充道:“我会弹琵琶。”

雯杨比划了一下吹箫的动作后,写道:笛子现学需要多久?

蕙娆扑哧一下乐开了,扶着凝芷笑得花枝招展,半响才说道:“原来你是想学箫啊。姐姐,横笛竖箫,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啊?”

耿雯杨脸一红,写道:说正经的,这个箫要学多久?

凝芷回答道:“这个也不拘多久,要看个人的造诣。如果只想学一首的话,勤加练习,也该可以速成吧。我想,我可以试试,你有曲谱吗?”

雯杨茫然地摇摇头,随即就放弃了,继续写道:算了,还是弹琴吧,蕙娆,你能帮我伴奏吗?武姐姐,您还是不要参与了,我和蕙娆席间若惹怒了王爷,只怕会怪罪,你不参与,才好全身而退。

武凝芷看了,连忙说道:“妹妹,你这说的什么话啊,咱们姐妹三人,生则同生,死愿同死。我是不会舍弃你们的。”

雯杨和蕙娆感激地看着武凝芷,到了这会,她依旧不离不弃。于是雯杨写道:即这样,您就和秀墨帮我准备衣服,我想要一件白色的舞衣,上面要缀满珍珠的流苏,样子我已经画出来了。

二人看了,均点点头。蕙娆更是扶着雯杨的肩膀说道:“姐姐,我虽不知道你和王爷怎么了,但你现在想挽回,我一定尽全力帮你。放心吧。”

耿雯杨笑着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三人按部就班地准备着,每天都过得紧张而充实。其实只有耿雯杨知道,她该走了。这一个月就是她在这里最后的时光了,若什么都不做,她会走得不舍;若不忙碌起来,她怕自己会胡思乱想。这样忙碌着,就不会让自己有太多时间去伤心,原来不哭的时候可以做很多事情。

待一切准备停当,到了康熙六十年十二月十三日,雍亲王胤禛寿辰的这一天。由于六十一年正月,康熙要举行千叟宴,胤禛一直在忙于准备,因此自己的生辰也就不准备大肆庆祝了,中午仅和几个要好的阿哥在鸿宾楼小酌几杯,晚上也只是准备跟妻妾举行家宴即可。

入夜,嫡福晋乌喇那拉·舒兰盛装打扮,陪在胤禛身边,其他姬妾也都精心装扮陪伴在侧,除了耿雯杨一人缺席。

席间众人把酒言欢,纷纷向胤禛贺寿。胤禛兴致很高,来者不拒,未过三巡竟有些微醉。这时,蕙娆起身,举着一杯酒走到胤禛面前,跪下将酒杯举过头顶,说道:“今日是王爷的好日子,妾身特地准备了一份寿礼。请王爷满饮了此杯。”

胤禛笑着一饮而尽。蕙娆欢快地起身,让秋月抱来了古筝,坐在屋中弹了起来,音色清脆,徐徐而来,舒缓流畅,令人听了心境平缓。忽然,由屋外由远而近地出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若仙如幻般地轻飘了进来,随着筝声的起伏,旋转跳跃着。

耿雯杨快速地旋转着,白色的长裙飞速展开,腰间缀着的珍珠流苏,也串串舒展,上下翻飞;纤细的身体在风中飘舞,缭绕的长袖不断地左右交横;络绎不绝的姿态飞舞散开,恍若月宫中的仙子落入尘世。

胤禛,你说过。初见时,我一身白衣,随着你的箫声翩翩起舞。从那时起,我便跳入了你的心里。如今,我要走了,就再为你跳一支舞吧!一如当年,这一次希望我可以从你的心里走出来。自此天各一方,终不再相见。在最美的年华遇见你,和你爱过,吵过,怨过;为你生了儿子,为你哭,为你笑,我的一生充满了太多有你的回忆。如今要回去了,不知道这些记忆是否会被带走,但仍希望今生你可以忘记我。或许以后你还会遇到可以让你哭让你笑的女人,或许你们会相恋,或许你们会白头到老,在没有了我的日子里,仍希望你幸福。

曲终,耿雯杨停下了舞步,直直地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消瘦的脸庞,尖下颏,棱角分明,乌黑深邃的眼眸,透着阵阵寒气,浓密的眉毛深深地皱着,双唇紧紧地抿着。

别了,胤禛,保重。

眼泪滑过脸颊,未等众人有反应,耿雯杨屈膝行礼,决绝地退下。

放在膝上的拳握得更紧,指甲深深地嵌入肉中,却仍不及心里的伤痛。胤禛拼命地忍着,每每敬酒,皆一饮而尽。醉了,心就不疼了。

席散,蕙娆服侍胤禛洗漱。看着他缓缓地喝下解酒汤,才说道:“爷,去看看姐姐吧。”

胤禛猛地将碗摔在地上,碎片溅落在各处,剩下的汤药也洒落一地。蕙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道:“妾身虽然不知道姐姐和王爷怎么了,但您们的情意,妾身是看在眼里的。王爷,无论姐姐做了什么,两年了,难道还不够吗?姐姐没怨过王爷一句,您就这么绝情吗?”

胤禛看着她,猛地抓住她的衣领,把蕙娆扥了过来,冷冷地问道:“这些是她教你说的?”

蕙娆死死地盯着胤禛的眼睛,说道:“不是,姐姐至今没说过一个字。爷可以不信我,难道也不信姐姐吗?王爷和姐姐当初是如何地爱恋缠绵,爷您都忘了吗?您让姐姐从天上跌到了地上,受尽众人的嘲弄。两年了,七百多天的形单影只,您觉得还不够吗?”

胤禛狠狠地把蕙娆推到地上,不防被地上的碎片划伤了手。看着她鲜血不住地往外涌,胤禛忽然想起了雯杨,当初小莲的死就已经让她痛不欲生了,如今自己所做的一切,她是怎么挺过来的?

心猛烈地疼痛着,似乎有什么坏事发生了。胤禛一阵心慌,连忙往外跑。蕙娆没有追出去,而是让人来处理自己的伤口。人已经走了,追不追结果都一样,还是善待一下自己吧。

来到耿雯杨的院子,一进门就看见绣墨坐在廊下摸眼泪。

绣墨见了胤禛,连忙站起来行礼,“王爷吉祥。”

“你怎么不在屋里伺候,格格呢?”心再次疼得无法呼吸,似乎真有什么事情已经发生,胤禛强压着问道。

“格格一回来就把自己锁在屋里,这样已经好久了。”

胤禛猛地踹开了门,冲了进去。映入眼帘的是雯杨白色的衣裙,轻轻地随风飘起。此时,她正站在圆櫈上,手里抓着已经打好节的白绫,呆呆地愣在那里。

遗书刚刚写好了,原打算悄悄地离开。可在上吊的那一刻,耿雯杨犹豫了,心里有万般地不舍,舍不得儿子,更舍不得他。真想再看一眼他,没想到,他竟真的出现了。

胤禛瞥了一眼,正安静地躺在地上的信封,上面赫然写着‘耿雯杨绝笔’。端秀的字迹深深地刺痛了自己,像极了皇额娘的笔迹,是自己让她勤加练习的结果。原本她可以得蒙圣宠,是自己把她送到了天馥斋;原本她可以好好地在畅春园活着,是自己非将她带了回来;原本她可以和老十四走到一起,也是自己横刀夺爱,原来一切都只因为自己早就爱上了她。

一步步地走过去,将她从凳子上抱下来,她顺从地像只小猫。抬起她的下巴,直视她的眼睛,目之所及处,皆是委屈。任由眼泪流下,她开口了:“您曾答应过我,若不再爱我,就让我走。”

胤禛一言不发,直直地看着她。

雯杨继续说道:“我不是八爷的人,不是九爷的人,不是十四爷的人。我是你的人,我心里只有你。我不想解释,让我走吧,这样你才会信我……”

胤禛深深地吻了下去,紧紧地抱着她,生怕再失去她。

只一个吻,两年的等待都值得了,七百多个日日夜夜的思念如今都有了归宿,耿雯杨的心彻底妥协了。她依在他的怀了,贪婪地闻着他的味道,感受着他的温暖。原来自己也是可以忍耐的,只要最后他会回来。

半响,胤禛捡起了地上的信,雯杨见状连忙去抢。不料,被胤禛擒住,反手搂入怀中,又吻了下去。过了许久,胤禛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她。雯杨脸色微红,看着他打开了信纸。

娟秀的小字跃然纸上: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追寻,一曲一场叹,一生唯一人。千寻千百度,千思千盈泪,千等千回叹,千年梦千回。

胤禛看得眼圈发红,他第一次彻底感受到她的感情,原来她的爱不比自己少。曾几何时,他们变得如此相爱?既然如此相爱,为何还要互相伤害?他搂着耿雯杨,在她耳边说:“抱歉,我来晚了。”

耿雯杨轻轻摇头说:“没有,你来得刚刚好。”

二人相视一笑,所有恩怨一笔勾销。

耿雯杨又得宠了,就如同她的失宠一样,没人知道原因。众人只知道,那支舞跳进了胤禛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