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茹捧着盛有见面礼的捧盘,走到耿雯杨身边,递与她。雯杨下意识地一抬头,四目相对见,月茹惊得打翻了捧盘。众人闻声望去,乌喇那拉·舒兰也看到了耿雯杨,吓得不禁后退了一步,险些跌倒。宋悦心忙过去搀扶,众人不解的目光在二人间游离。

耿雯杨见状,连忙跪下,连声说道:“福晋恕罪,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你……你是……耿雯杨?”舒兰只觉天旋地转,站都站不稳了,她死死地抓住宋悦心的手臂,强忍着问道。

“是,奴才这次被分派来伺候格格。”雯杨知道,这一关迟早是躲不过的,只得实话实说,尽量避重就轻。

听了这话,嫡福晋乌喇那拉·舒兰只觉心中悲凉,不愿再看,轻声说道:“你们都下去吧,我今儿乏了。”

“是。”屋里静极了,只有行走间环佩叮咚的声响。

月茹扶着舒兰坐下,“主子,您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泪,无声地滑落。舒兰顿觉得身心俱疲,她拉住月茹的手,轻声说道:“为什么?我千方百计地把她送进去了,她怎么还能回来?她怎么可以回来?原本以为贝勒爷厚待钮祜禄氏,是因为她年轻貌美。见了,我还暗暗松了口气,那样的样貌,爷早晚会丢开的。不是为了她,竟是为了她!到头来不过是我自欺欺人罢了,终究一场空啊。贝勒爷这样做,把我置于何地?”

“主子,您别多想,许是……也许贝勒爷也不知情。”月茹连忙安慰道。

“内务府的名单早就下了,若不是他的主意,她怎么出的来?不是说十四爷看上了吗?不是已经求了额娘赐人了吗?她怎么还会到了咱们府上?”舒兰哀怨地看着月茹,“当初我处处防范,连院门都不许她出,就是怕日子久了贝勒爷会动心。没想到,百密一疏。真是好手段啊!若我的弘晖还在,我们娘俩还能相依为命。现在,我什么指望都没有了……”

舒兰不禁失声痛哭,哭她过早夭折的孩子,也哭自己今后的命运……

与此同时,钮祜禄·蕙娆带着耿雯杨、秋月回到了小院。一进屋,蕙娆就说道:“秋月,你先下去吧,我有话问雯杨。”待秋月把房门关上,蕙娆立刻拉着耿雯杨走进寝室,问道:“我知道你原先和这里有些瓜葛,但今日福晋见你的神态,你不只是个奴才那么简单。你今天得把话给我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耿雯杨看着蕙娆,盘算着如何开口,“格格,您别多想。奴才以前确实在府里住过一年,因为奴才姑妈的关系,所以嫡福晋待我也很好,奴才入宫前还特意赏赐了好多东西。今日的事,恐怕是福晋不知道奴才回来了,有些吓到了而已。”

“是吗?那贝勒爷的态度呢?”蕙娆咄咄逼人,“别把谁都当傻子。贝勒爷对你如何,我早就看到了。枉我还把你当姐妹,我真心待你,你们却在利用我,让我为你做嫁衣。”

雯杨忽地跪下,抓住蕙娆的衣裙,说道:“格格,您别动气,奴才真的没想过要利用格格。奴才对格格是真心的。”

蕙娆蹲下,直视着她的眼睛,说道:“我们还能不能做姐妹,关键不在我,在你。你要如何把握?”

雯杨无奈,看着蕙娆说道:“奴才没有欺骗过格格,奴才的确与贝勒爷相识。奴才只是在错误的时间,遇到了对的人。”

“什么意思?”

“奴才自小就对贝勒爷钦慕有加,如今见了更是倾心。但是奴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不敢奢望。只求可以留在贝勒爷身边,卑微地过此一生也就够了。奴才可以为了他忘却自己,不求结果,不求拥有,甚至不求他爱我,只求在我最美的年华里,能遇到他。如今奴才遇到了,不是因为他是贝勒爷,而是因为他是他。”

蕙娆有些动容,是呀,在自己最好的年纪遇到他,才不算辜负了此生。只可惜,耿雯杨遇到了,自己却没有。女人的命啊,就是如此,出嫁从夫,愿不愿意,都得这么过一辈子了,可我的心要交给谁呢?“你爱恋着贝勒爷,那爷呢?你觉得他也属意于你吗?你以后有什么打算?这王府里的女人就像那花儿一样,一波接着一波地没个完,若没有名分,将来被厌弃之时,你该如何求生?”

耿雯杨一愣,“奴才不知道,奴才也想过那么长远。贝勒爷现在确实喜欢奴才,但将来怎样,奴才也没把握。若真有那么一日,奴才情愿走得远远的,也见不得他身边的莺莺燕燕。即便知道自己只是过客,奴才仍想留在他身边,只求若干年后,他想起奴才时,会有一声叹息。”

半响,蕙娆才走过去,把雯杨扶了起来,“你的心意,我明白了,很感动,但我不会帮你。你现在要抢走的是我的夫君,虽然三妻四妾是平常,但我不想与你分享。我也不知道自己何时可以原谅你,但我会尽力去尝试,若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会视你如姐妹的。”

“谢谢。”

“人世间处处是战争,凡事都算计,女人多的地方更是如此。我不想去谋算,只求可以安稳地活着,也好保全我的家人。我现在可以平静面对,不是我大度,是因为我还没有交出我的心。若有朝一日,我的心在他身上了,你便成了我的敌人。”

耿雯杨看着蕙娆,一个聪明的女人,清楚自己的实力,也明白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若没有她,弘历恐怕成不了乾隆。这样一个女人,只能与之为友。

伺候蕙娆午睡后,耿雯杨走出了小院,穿过垂花门,走过荷花池,她回到了魂牵梦萦的那个小院。青灰色的屋顶,青灰色的墙,斑驳的大门紧闭着,一把铁锁护住了一切。站在院外,耿雯杨回忆着以前的点滴。

“姑娘。”一个声音兀自响起。

雯杨转过身来,看见绣墨站在身后,满心欢喜。走过去,亲切地拉起她的手,就像从前一样,“可算又回来了。见到你,真好。你好吗?”

“大暑天的,姑娘就站在日头底下,当心一会儿中暑。”绣墨还是这样妥帖周全,引着雯杨到荷花池旁的凉亭坐下。

“还没谢谢你呢。”

“这就怪了,姑娘谢我什么?”

“谢你没有把我的回来的事儿告诉月茹。”

绣墨摆弄着手绢,随意地说道:“格格刚进府,诸事繁琐,贝勒爷又命我总理着,自然脱不开身,我又怎会有空与月茹闲聊呢?”

不防,雯杨猛地抱住了她,开心地说道:“还是那样的一个你,真好。我都觉得自己好像都没走那么久了。你还好吗?让我好好看看你。”还是熟悉的眉眼,还是浅浅的笑容,还是亲切地感觉,一切又仿佛回到了三年前。“你一点都没变,真好。”

“姑娘到是越来越漂亮了,开始时,我都不敢认了。”绣墨打趣道。

“你呀,总说好听的。”雯杨欢快地问着:“小莲和小棠怎么样了?我好想你们。”

“都好,都好。现在各有各的去处,一时怕是见不全了。”绣墨紧紧地拉着雯杨的手,说道:“姑娘长高了,也瘦了。宫里的日子不好过吧?还好,总算回来了。”

“是呀。”一时间,竟忘了该说什么,雯杨只知道一味地傻笑。

亭外,微风迭起,柳絮如雪,满天飞舞着……

入夜,四爷胤禛照例来到了蕙娆处。

蕙娆自然十分欢喜,尽心伺候。“贝勒爷,这事妾身自己做的杏仁茶,杏仁有镇咳化痰、润肺、怯风寒的功效,请爷尝尝。”

胤禛接过去,略尝了一口,便放下,说道:“太甜了。我不喜欢太甜的东西。”

蕙娆立刻跪下,说道:“妾身该死。”满脸的惊恐,泪光点点,惹人怜惜。

胤禛扶起她,柔声地说道:“无碍,你新来,很多东西需要学。不急,慢慢来。关于我的喜好,你可以直接问我,不用费心揣摩。”

蕙娆感激地看着四爷,在烛光的掩映下,目光迷离,脸上一片红晕,煞是好看。她拉住胤禛的手,轻声说道:“妾身会用心学的。”

两人相视一笑,不再言语。

屋外,耿雯杨的心,却碎了一地。借着月色,她走到荷花池边。月亮依旧高高地挂在空中,月光也依旧迷离而深邃,如水般地静静地洒落在她的身上。荷花池里,绿叶丛中,一朵朵浑圆的荷花亭亭玉立,流萤穿梭,蟋蟀低鸣,宁静地感觉遍布全身,肆意舒展。

看着看着,雯杨笑了,人就是贪心。开始时只求他能记住自己,后来希望他喜欢自己,现在却在奢望他只爱恋自己一人。自己明知道在他的这个年代,三妻四妾都是平常事,也明知道将来还有更多的嫔妃贵人在等着他,可为什么自己就是过不去呢?得到的越多,欲望就越大。终有一天,会因求不得,而心碎。为什么?明知会这样,还是止不住自己的贪欲呢?

“就知道你会在这。”胤禛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耿雯杨转过身,看着这个男人,俊朗的容貌,温柔的眼神,连嘴角都蕴着笑意。爱他吗?是的。若真相是种伤害,我宁可要温暖的谎言,至少那会让我感到一瞬间的幸福。

雯杨走过去,双手抚摸着他的脸庞。无助的感觉在心中环绕,眼泪止不住地掉落。泪,落在地上,也落在了他的心上。胤禛不自禁地蹙眉,一阵慌乱,不由得心痛,紧紧地将她搂在怀里,想给她温暖。但,怀中的人却哭得更厉害了,无声的哭泣,无助的颤抖,都牢牢地抓住了他的心。

不知该怎么安慰,也从未安慰过任何人。不想再看见她的眼泪,于是深深地吻下去,将自己的心意全部暴露给她,只希望她能懂,不是不想将她放在众人跟前,不是不想给她名分,不是不想和她一生一世,只是时机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