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陈丹青的勤奋刻苦,老道士看在眼里,嘴上不说,心里却是万分满意的,到底是杜师看中的弟子,有他不惜水磨工夫替少年打下的基础,根基之深厚,比起那些三教弟子来尤有胜之,自己不过是捡了个现成便宜,说起来自己当初也是受过杜师指点,在修行之上少走了许多弯路,若不然也达不到如今的境界,眼下他老人家的传人阴差阳错之下,竟然拜入了神符道,不得不说,这世间缘分当真奇妙,一饮一啄,恰似注定。
燕师兄早已离开酒楼,到外面的铺子里替老道士收集一些材料去了,只剩游方道人和海棠姑娘两人坐在酒桌旁。
两人各怀心思,喝茶吃酒,也不说话。
过了会儿。
老道士瞥了眼远处紧闭的房门,下意识的捋了捋胡须,轻声说道:“可惜未能见上杜老前辈最后一面。”
海棠姑娘摇了摇头,心道若是让你知道,你满心敬佩的杜老前辈,最后是醉死在青楼里,到时候不知你又该如何作想了。
“此去蜀中,本是为了处理下宗门旧事,然后顺便寻访下杜师的踪迹,却没想到能遇到丹青这孩子,缘分这东西,的确妙不可言。”
“说起来,当初我游历江湖的时候,也似你们这般大小,没想到一眨眼,如今也这般行将就木的年纪了。”
说完,忽然转头朝海棠姑娘看了一眼,纳闷道:“小郡主是如何结识杜老前辈的?”
杜少陵早早隐退江湖,便是当初名动京都的时候,也仅是上层贵族之间有所了解,且不说那时候海棠姑娘可曾出生,蒲家远在千里之外的齐鲁,按理说与前者并无多少瓜葛才对,杜少陵当年成名之时,曾压得天下儒生抬不起头来,论文采胆气皆是无人能出其右,行事更是浪荡不羁,几乎是将所有儒门世家都给得罪了个遍,若不然又怎会年纪轻轻被人驱逐出了京都,这事知道的人不多,但真正知道的,对杜少陵这个名字却是记忆尤深,后来因为突如其来的一场变故,这个名字在宫中便成了禁忌一般的存在,没人敢轻易提及,此后杜少陵便仿佛从人间消失了一般,江湖庙堂再也不曾听闻他的消息,没想到的是,竟然似乎和蒲家也牵扯上了关系,的确有些出乎意料,海棠姑娘看似聪颖早慧,实际不过是二八之年,到底所为何事,才让她不远万里从齐鲁跑去饶城?
海棠姑娘自然不会把那个荒唐的婚约说出来,不是怕难为情,而是实实在在觉得有些难以启齿,总不能说自己大老远跑来饶城,便是为了解除婚约吧,虽然那个婚约仅有为数不多几人知道,甚至连陈丹青自己都不知道,但这样说出去就太矫情了,海棠姑娘可以不在乎这些,但总要顾忌陈丹青的颜面,更何况当初许下这段约定的杜少陵,如今也已经过世,若不主动提及,这件事便也就这么过去了。
游方道人见她似有难言之隐,也就不再多问,哪怕心中好奇万分,都忍住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更不用说蒲家那样顶级的儒门世家了。
没隔多久,二楼又陆陆续续来了些客人,吃菜喝酒,尽是高谈阔论,老道人听得津津有味,时而夹几颗花生米扔嘴里,喝上几口小酒,说不出多惬意,海棠姑娘却是听得眉头微微蹙起,略有反感,大抵是那些人喝酒到尽兴处,大声嚷嚷,让原本安静的雅座多了几分喧嚣,更何况众人口中的谈资,大多是些风情艳事,奇闻八卦,与市井间的乡哩村语并无异处,从江湖高手评点到天下女子,一个个唾沫四溅,好似顷刻间化身晓庄的当家人,说起晓庄,每年一度的江湖榜单近来已经出世,神兵、宝甲榜经年未变,但江湖文、武榜上最近倒是出现了不少新鲜面孔,大有长江后浪推前浪的可喜势头,初次上榜的大多是被三教圣地多年雪藏的种子弟子,诸如佛门的佛子之流的人物,则是早早就霸占了天才榜的前三之席,余下也尽是些耳熟能详的天才人物,大多是各个家族培养的核心弟子,不过真正让众人感兴趣的是,武榜之上,竟然还多出了几个女子的身影,当下便成了江湖最是炙手可热的话题了,有个名为红妆的女子昙花一现,却给江湖留下了一道极为惊艳的背影,无论是姿容还是修为,都是当之无愧的风云人物,还有便是蒲家那位不出世的小郡主,据说年纪轻轻已经迈入神通境,与三教圣子并驾齐驱,论姿容更是倾国倾城的存在,谈论起这些的时候,大多都是捶胸顿足,恨不曾一亲芳泽。
这些话落在海棠姑娘耳中,脸上的神色微微有些冰冷,但还没有到要发作的地步。
游方道人却是心态要好多了,听到有人骂神符道这样的妖邪之教重出江湖的时候,依旧能笑眯眯的听着别人谈论,自己喝着碗里的酒,似乎丝毫不受影响。
海棠姑娘瞥了他一眼,说道:“昔日太上教是何等声势,如今墙倒众人推,竟也落得如此凄惨骂名了。”
老道士酌了口小酒,感慨说道:“是非成败转头空,哪里有什么正邪对错之分,不过是谁赢了,谁就坐在那儿书写正统罢了。”
海棠姑娘点头说道:“的确如此。”
老道士笑了笑,看似随意说道:“管他正统不正统,江湖也好,庙堂也罢,活得长久才是最划算的买卖。”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清脆的风铃声,穿过窗户阁楼,清晰的响彻在众人耳中。
众人忽然抬头朝外面看去,只见街道上空,飘荡着无数的铜铃,好似有无数的红线将它们连成了串,在空中不断摇晃着,清脆作响。
游方道人眯眼说道:“差不多到时辰了。”
二楼的众人也都站起身来,准备朝外面走去。
药市内场,终于要开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