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姑娘对宦官反感可以理解,但凡朝中为官的,对这帮阿谀谄媚的阉党都算得上是深恶痛绝,遍览古今,历史上不乏有宦官乱政的旧例在,是以儒圣商春秋上任之初,便是对朝中势力一番大力整顿,首当其冲的便是对这帮宦官挥刀斩下,就算权势滔天如王厚德,面对这位油盐不进的老儒生,也只有退避三舍的份,但那也是他儒圣的身份摆在那儿,换作旁人,怕是早被这老太监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当初在饶城时,海棠姑娘可以对那位出言不逊的马夫大打出手,但对上这位王太岁,却不得不打起万分的小心来,哪怕是蒲家,也不会轻易招惹这尊大菩萨的。
陈丹青回到原处,抬头看着远处一行人挑了个角落坐下,游方道人眉头微皱,若有所思,燕南飞神情肃穆,心中不禁深深动容,因为那少年生而金刚的体魄,更是因为那位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雍容华贵的气态里透露出若隐若现的恐怖气机,不比当年,眼下的江湖越发显得青黄不接,朝廷几轮打压之下,老一辈的江湖高人要么卖身给帝王家做牛做马,要么远避世外常年闭关不出,真正行走江湖的,还能叫出名号的,也不过那熬出头的几个罢了,却也是提心吊胆小心翼翼活着,燕南飞追随游方道人身后,游历江湖多少年来,也曾见识过三教圣地的巍峨气象,那些深居简出的门派长老们,可谓个个功参造化,但始终摆脱不了那股迂腐匠气,还见识过诸如天都府、玄甲门、阴阳学宫之类宗主长老,个个修为高深不错,但燕南飞心里依旧觉得还是少了点什么,大抵是儒圣商春秋说的那般,江湖终究只是武人心中臆想的美好,刀枪棍棒,爱恨情仇,终究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江湖凶险,最坏不过身死道消、家破人亡,哪里比得上庙堂水深?燕南飞没去过皇宫,但也听说过里面的勾心斗角,一个小小宫女都能弄出狸猫换太子的丑闻来,眼前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岁爷,岂不就是踩着尸山血海上位的?瞧着他身上若隐若现的恐怖气机,燕南飞毫不怀疑自己的判断,江湖人最怕和庙堂打交道,自修修为再高又能如何?偌大太上教都能被这群擅弄心术手段的给玩垮了,又何谈他人?
好在双方隔着好远,只是彼此打了个照面,倒也相安无事,一顿酒菜之后,那群人扬长而去,陈丹青目送着魁梧少年走下楼道,直至身影彻底消失,这才回过神来,轻声说道:“原本以为只是大人物无聊时的消遣,还担心破军那小子被人骗了还不自知,不过现在看来,那位王太岁对他是真的好,什么事也都关照着他,只是不知道,下次见面又该是什么时候了。”
自言自语后,陈丹青摇了摇头,不再多想。
游方道人对王破军的事情倒是颇感兴趣,仔细打听了一番后,微微叹息,说道:“生而金刚的体魄,在佛门之中亦是极为罕见,听过那位佛子都不曾有这样的造化,那少年能被王厚德看中,并非没有道理,当初太上教被朝廷剿灭,诸多炼体的秘籍都遗失殆尽,有传闻被收录在大内藏经楼里,那王厚德在宫中权势极大,想要得到拿到那些秘籍不是难事,至于能修炼到哪种地步,就要看你那位朋友的造化了,八百年前曾有位生而金刚的西楚悍将,一人独挡千军,真正将肉身臻至极境的存在,后来便不曾听过这种体魄现世了。”
老道士感慨连连,心中颇为惜才,若非那少年依旧被那王厚德捷足先登了,他都有纳入门下的想法了。
可惜了可惜。
时辰尚早,一顿饭菜以后,各自回到客栈屋子里休息。
陈丹青关好门窗,点上一支盘香,精心凝神,开始闭目打坐,脑中对方才游方道人传授的技艺进行归纳反思,一些浅显的道理,《道藏》上皆有记载,再联系《太上章》里阐述的内容,可以做到举一反三的效果,神符道脱胎于太上教,其中关于符箓一道的传承可谓无上精髓,世间无人能出其右,本来就算有游方道人在一旁教导,陈丹青再刻苦修炼,好歹也要十天半个月才算勉强入门,可偏偏这少年有杜少陵不惜水磨工夫打下的牢实基础,又有太上章这样堪称作弊的手段在,于符箓之上的感悟可谓一日千里,短短半日便已经入门,游方道人眼见如此,索性一股脑的将后面的功课安排下来,深入浅出的解释了一番运笔和收笔的窍门,至于凝神和运气之类的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陈丹青囫囵吞枣听了进去,然后自己躲进屋子里慢慢消化,他就像饿了三四天的乞丐,饥不择食,来者不拒,将那些修行上的法门,与太上章一一印照,求同存异,很快就摸索出一些头绪来了,神符道修行核心便在一个符字上面,世间万物皆可为符,这是神符一脉老祖宗说的话,被游方道人大为推崇,视为至理名言,陈丹青明白归明白,但距离那种境界,相差又何止十万八千里。
从海棠姑娘口中得知生而金刚的妙处,心里自然是替自家兄弟感到开心,两人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王家婶儿更是将他视若己出,也让从小无父无母的陈丹青第一次有了家的温暖,所以他这辈子最不愿辜负的就是这一家人,王破军从小就膂力惊人,想要参军偏偏没有合适的门路,能得王厚德看中,日后注定要一飞冲天,宫中虽然凶险,但却也有莫大际遇在,若是能得到那位雄韬伟略的乾帝的赏识,老王家才是真正的光宗耀祖,陈丹青不愿意随他宫中混个差事,更多的原因是不希望那位太岁爷因此而低看了他。
杜老头说过,人情这东西用一次少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