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帽山。
那无名的破落道观中，时而有劈柴声传来。
少年灰衣白发，手里提着把烂斧头，正顶着烈日，专心劈柴。
老道士远远瞧着。
“慕仙，你可曾回过先前那村子里？”
李慕仙停下动作，看了眼老道士，笑了笑，答道：“回去过了，他们嫌我上次离村不辞而别，弄丢了他们的牛，又疯疯癫癫的，只让我做工赔了牛钱，没让我进村。”
老道士点头，表示了然。
前几月，李慕仙突然回了山，一身百衲衣，面容消瘦，疯疯癫癫，和街边乞丐无异。
直到近几日，看起来才像个神智清晰的正常人。
老道士也未多问，只是开门让李慕仙进来。
回来后，就日日做活，劈柴、采药、耕种。
李慕仙几乎是日日从早到晚，像是有用不完的精力，也不见他流半点汗。
老道士默默念叨着：“回来后，也不见你看道经。”
“都看过了，就不看了。”
李慕仙淡然一笑。
老道士也不知，他是否真寻到了仙，但现在看来，他应当是以后都不会去寻了。
李慕仙突然道：“我真寻到了仙。”
老道士有些难以置信，看着李慕仙这副模样。
真寻到了仙，怎么如此平淡。
李慕仙又继续道：“不过，实在没什么意思，我原以为，求仙是求逍遥，可走了一遭才知道，仙路无逍遥，还不如待在这山上来的自在。”
老道士默然。
他从未见过仙人，不懂李慕仙所言，更不好搭李慕仙的话。
只是听李慕仙这么说着。
放下斧头，李慕仙道：“我先采药去了，这些日子多雨，若去晚了，恐怕又要下。”
老道士点了点头。
昨夜才下过雨，山路泥泞。
李慕仙出了道观门，一路踩着水，衣袍下摆不沾泥泞，甚至连山路上的水坑，都没有半点涟漪。
山间。
两道童摸索着上山。
刘大一路走，一路问道：“你又说山下路远，要我们早些回山，结果又跑来这山中。”
三全嘿嘿一笑，反问道：“山下不是有人说这岩帽山曾有仙人至，你就不想瞧瞧仙人风姿？”
刘大懒得再搭话。
这话的确是山下人说的。
不过，山下人也说过，这话是从一疯了的放牛娃口中流出的。
这也只是他们途径此处时，听到别人闲聊，才打听到的。
一个疯子所言，又经人添油加醋，实在不可轻信。
不过，按三全所言，若未见惊奇之事，放牛娃又怎么会发疯？
二人沿着山路行进，不远处，一白发灰衣的道人背着竹篮，在崎岖山路中穿行，如履平地。
“前面有个道士！”
三全面露喜色。
刘大瞧着不远处的白发道人，喃喃道：“好像……还真有仙人？”
眼前这人单看气息，就真只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凡人罢了，但让刘大感到惊异的是，眼前此人踩过水坑，却不见涟漪。
过水无痕，绝非凡人。
思至此，二人皆是加快了脚步。
正在山间采药的李慕仙察觉到声音，停下动作，抬眼望向二人。
被察觉，刘大与三全并不意外。
“道长。”
二人行礼。
李慕仙轻轻回礼，又打量着眼前二人：“你们看来是道门弟子。”
二人也不否认，被一眼看穿身份，并不意外。
三全道明来意：“我们听闻山中有仙人，特地来此处寻仙的。”
“寻仙？”
李慕仙笑了笑。
山中有仙人，此事除了自己知道外，也只有前阵子自己在山下发疯时，村里那些人听到了。
“仙人早已离了岩帽山，真要寻仙，你们倒不如回自家山门去。”
语罢。
李慕仙又摆手，示意二人离去。
三全仍不死心：“若山中无仙人，道长又是谁？”
“一个凡人罢了。”
李慕仙随口答了一句。
随后，一头钻入山中，在一旁湿润的土地之中挖出一棵草药，抖落干净泥灰后，便随手扔进了篮子里。
李慕仙采了药，见二人仍未离去，又望了望天，道：“这几日山中多雨，山路难行，若无处可去，就先随我来吧。”
“多谢。”
刘大恭敬行礼。
这类喜欢隐居世外的高人，大多喜欢以凡人自居，刘大混迹凡间时，总听街口的说书先生这么讲。
眼前这位，显然就很符合。
尤其，这一副少年白发，一身道袍的模样。
李慕仙领着二人，行了一小段山路，便又回了那破落道观。
见老道士，李慕仙解释道：“在山上看见的他们，也是修道的，眼看要下雨了，便把他们一同领回来避雨。”
“是该如此。”
老道士笑着点了点头。
二人又对着老道士行了一礼：“道长。”
老道士笑呵呵道：“我们这荒山野岭的，上岩帽山的人不多。”
“听说山上有仙人，我们就来了。”
三全也未遮掩，直接说出了心中所想。
老道士笑容有所收敛。
寻仙，又是寻仙。
修道，不就是为求仙吗。
可看李慕仙如今这模样，老道士反而对求仙一事没了兴趣。
老道士又问道：“你们也是修道的，在何处修行？这世上比我这儿破落的道观可不多，若真要寻仙，实在不该来我这岩帽山。”
“我们修行之处，不过是一无名小观，前些年家师仙逝，被山下道士抢占了山门，我师兄弟二人没那本事夺回来，便只好四处云游了。”
三全正要答复，却被刘大抢了先，编了这么个瞎话。
比起三全这在山中长大，没什么心眼的人，自小便混迹街头的刘大，显然心眼更多，更懂得如何保护自己。
上清观这三个字，还是不要轻易说出口的好。
听得这番说辞，老道士倒是并未怀疑。
反倒李慕仙，颇有深意的盯了二人一眼，不过倒也没有点破，只是起身，道：“又要下雨，我去将衣服收了。”
李慕仙走到院子里，将还滴着水的衣服收起。
口中似是无意，又好像刻意为之，李慕仙一边做活，一边小声念叨着：“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不过这一句话，刘大与三全，皆是侧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