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风雨,两年论道。

岳松书院常住先生七十二人,已在城外论道几轮,无一胜绩。

论至最后,那岳松书院沿袭千年的城外讲学,竟已没了继续办下去的勇气,无需那佩剑的开口,单单是身边的丫头和大汉,就足以让这七十二人哑口无言。

城中,再无往日书墨香。

天下第一书院的颜面,已是荡然无存。

城中常住的文人虽对这三人恨的牙痒痒,可终究不敢与这三人动真格的,他们哪敢自取其辱。

两年已过。

那觉明,竟也在这城中待了足足三年。

只是有一日,专程去了山上,拜访了岳松书院一趟,在此之后,便一直慢叶尘半步,与他做着相同的事。

叶尘寻了一茶摊坐下。

觉明坐在邻桌。

觉明低眉:“先生今日有些反常,想来是要动手了。”

“和尚,你有何高见?”

叶尘反问。

觉明一声佛号,随后,又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叶尘一笑:“那可真是善哉。”

觉明却未笑。

这话里,他听到了些许不同寻常的味道。

叶尘又道:“不过可惜。你当知道,我从青云宗来,是不使刀的,况且,我也不信佛。”

劝说无果。

觉明默默摇头,又是一声长叹。

“小僧愿以一命,换先生收剑。”

叶尘冷笑,语气有些生硬:“你应当三年前便出了白林寺,岳松书院为非作歹不见你去劝,岳松书院刀兵加于青云宗,也不见你劝,如今我不过以牙还牙,你却愿以命换命。”

觉明默然。

叶尘也懒得再言语,转而望向街口。

这里是城中主道,街市直通城门口,在此,可见来往行人。

可惜,经叶尘这么一闹,这座城中已全然不见往日那般繁荣热闹,反倒有些冷清。那些执意久留的文人,也一个个如霜打的茄子,没了往日风采。

叶尘仍在等。

等那背着棋盘的布衣青年,自城门外,一步步行入城中。

终听得,那青年略有些嘶哑的声音响起:“伙计!给碗茶喝!”

青年也不四处张望,只是找了个空座,解下棋盘后,便趴在桌上等待。

全然不曾发现,叶尘就坐在他身边座上。

听得有脚步声起,又有搬动桌椅的声音,青年这才抬头,茫然望向对面。

叶尘端着茶碗,笑道:“还好,只等了你两年。”

见叶尘,郑墨并未感到意外。

只是从桌上爬起来,理了理衣裳,好让自己看起来并不那么狼狈。

两年风尘,郑墨消瘦不少。

不过,以往眼中那抹只会在下棋时才会迸发出的精光,此刻却是越发显眼了,即便不执子,也可从这眼中看出些许不凡。

郑墨从袖中掏出那已沾血的铜钱,拍在桌上:“这一文钱,还你。”

“客气了。”

叶尘将铜钱收好。

随后,又替郑墨倒上茶,推到其手边,问道:“这三年过得如何?”

“每日都在下棋,下一局,便死一人。”

两年工夫,算上岳松书院的先生与学子,死了七百余人。

下至山间隐士,上至帝王权贵。

只是这话在郑墨口中听来,却平静的出奇,好似那些人输掉的不是人命,只是平平无奇的一局棋罢了。

叶尘又问:“有何感悟?”

郑墨道:“人中龙凤,以纵横十九道为棋局,修士大能,以天下为棋局。我虽执子,亦在棋局中。”

“怨我?”

郑墨摇头。

关于此事,郑墨在踏出沧澜国之时便已察觉。

只是,那时所想,不过是去寻几个与自己下棋的人,至于自己是不是叶尘手中棋子?

郑墨才不在乎。

叶尘从郑墨脚边拿起棋盘,摆在桌上:“与我再下一局,算是你此行最后一局。”

郑墨却道:“岳松书院还有院长,七十二位先生,三千常住弟子。”

“他们已不配与你对弈。”

语罢。

叶尘已落一子。

郑墨皱眉,晃眼,心境便已入止水。

雨落、雨停。

二人也不撑伞,茶摊老板收了摊,二人依旧占着此座,迫于叶尘这阵子的威名,茶摊老板有怒不敢言。

日已近西山。

叶尘起身,虽在雨中,一袭白衣却不染半点雨水。

“棋还未下完。”

郑墨终于想起,抹了一把脸上雨水,好叫自己看轻些。

叶尘却已领着人走远,只留下一句话:“明日,让你看那决胜一子。”

郑墨依旧坐在原地。

似有所思,似有所感。

想了片刻,终于起身,也不管那棋盘,径自离了茶摊。

觉明道:“施主,你那棋盘还未收。”

“以后不下这棋了!”

觉明留在原地,又看了看那未完的棋,摇头,默叹。

觉明闭目:“罪过,罪过。”

岳松书院。

季汉卿极少见的出了那净室,手拄着拐杖,颤颤巍巍一路行至书院之外。

见那山中草木,盛夏凋零。

昔日的天下第一书院,短短两年,就如风中残烛。

岳松书院三百先生,如今只剩书院之中常住七十二人,也个个都被叶尘弄得如霜打的茄子,连头都抬不起。

与其说是青云宗压了岳松书院一头,倒不如说,岳松书院只是死于叶尘一人之手。

季汉卿手中拐杖狠狠点地,胸中怨恨已如烈火,烧而不尽。

“院长,一切已准备停当。”

那麻衣大汉伴其左右。

季汉卿点头,苍老脸上终于露出些许笑容:“呵呵……程青云,你在等,我又何尝不是在等呢?”

“明日,诛杀程青云!”

入夜。

夜深人静时。

窗外,却有霞光,那山中亮如白昼。

觉明立于屋檐之上,双手合十,低眉默叹:“罪过,罪过。”

叶尘倚在窗边。

见那气运汇聚,堪称天下无二,竟可盖过三大宗。

见此景,叶尘却只是一笑,自言自语道:“蚍蜉撼树!勇气可嘉,可惜,尽是无用之勇。”

“和尚。你既已看了两年,不妨明日再多看一日,看看那日继任大典后,你白林寺本该是什么模样,又何以逃过一劫。”

叶尘声音飘出窗外。

落入觉明耳中。

纵是已在人间游历三年,炼得一颗佛心,听得叶尘此言,觉明也不自觉后怕。

若是那日,叶尘动了杀心,只怕白林寺也该和如今的岳松书院一般。

终是佛心又动摇。

“小僧……知晓了,多谢先生提点。”

霞光不散,夜尽天明。

山下,有人城头远望。

山间,有一人一剑,一步一履,登山门。

山上,有文人七十二,不知性命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