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各自落子。
依旧与前几日那般,看似势均力敌,下至最后,这青年也依旧只败一子。
只是这一次,叶尘却再未给这青年思索的机会。
不待其收拾棋盘,叶尘便一招衣袖,棋子各自飞回盒中。
青年将手边那铜钱推到叶尘手边,随后,又从钱袋中取出一文钱,摆在自己手边。
青年淡淡吐出二字:“再来。”
叶尘只是一笑。
再度开局。
如此往复,足足一整日。
二人落子速度极快,叶尘手边铜钱已堆了几十枚,一日过去,青年一局都不曾赢下,可哪怕如此,依旧面色如常,神采奕奕。
就连沧济海都有些看不下去。
他此时竟也有些分不清,眼前这青年,究竟是棋痴,还是赌徒,他为的是那铜钱,还是下棋。
眼见又一局落败。
青年将手边那一文钱推向叶尘,又要摸向腰间钱袋,取出一文钱再度求战。
可惜,摸了个空。
叶尘问道:“没钱了?”
被一语戳破,青年并未面露窘迫,只是坦然道:“这一月来一直在下棋,不曾做工,所以手上银钱不多。”
语罢。
青年便要起身,进屋去寻些值钱东西,打算继续与叶尘对弈。
“不必去寻了。”
叶尘将手边那一小堆铜钱推回青年手边。
青年错愕:“这是我输你的。”
叶尘却道:“你我是下棋,又不是作赌。”
闻言,青年倒也不客气,收起这一小堆铜钱,又重新自这些铜钱中摸出一文钱,递给叶尘:“这文钱本是你的。”
叶尘却并未去接,而是道:“就当是我给你了。”
青年皱眉:“这怎么行。”
叶尘又道:“我给你这一文钱,是要请你去几局棋的,这一文钱,权当是酬劳。”
“和什么人下棋?”
叶尘并未直言,只道:“总之,都称得上高手。”
语罢。
叶尘又从袖中取出一名册,放在桌上。
随后,叶尘又道:“这名册之中,记录的都是帝都的围棋高手,你去与他们约战,他们不会拒绝的。”
青年拿起这名册,看了一番。
名册之中,姓名、住处,乃至长相都记录的清清楚楚,要找到名册上的人,并不困难。
交了名册后,叶尘起身,便要离去。
见叶尘要出院子,这青年连忙起身道:“我姓郑!家里人没给我起名字,只有个小名,不提也罢。”
叶尘驻足:“你总爱用黑子,便叫郑墨吧。务必记得,这名册上的人与今日你我一样,若不下赌注,是不会落子的。”
郑墨并未追去,只是站在原地,对着远去的叶尘,深深一拜。
二人出了村落。
沧济海忍不住问道:“先生给他的名册之中有不少人,可据我所知,帝都之中应该没几个能与他对弈的。”
叶尘道:“名册是从天机阁的人手中拿到的,上面都是岳松书院的人,给我名册的是一妖修,入不得帝都,便只好让郑墨代劳了。”
沧济海恍然。
自打那日青云宗派三十六弟子下山,岳松书院行事便低调了不少,隐匿了行踪,明知在这天子脚下仍有不少耳目,可却难探得一二。
如今有这名册,做事自会方便不少。
可让一凡人去杀仙门弟子,只是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莫要小瞧了那小子。”
叶尘语气之中带着几分赞许:“你看他,一摸棋子,心境便可入止水,纵然是上清观和白林寺那些出家人,也不见得能胜得过他。”
心若止水。
这是修士修心之法,入此境,可感外物却不为外物所累,冥想、修炼节课事半功倍。
能有凡人不加引导便做到这般,足见其不凡了。
这也难怪,岳松书院要暗地里埋下这颗棋子,就连季骊这个五先生,都不知其存在。
沧济海追问:“可郑墨一介凡人,如何能杀得了岳松书院那些修士?”
“赌。”
叶尘道:“岳松书院弟子,非对赌不设棋局,而一旦设下棋局,便必是大赌!就如那季骊一般,一局棋,以自己性命赌沧澜国运。岳松书院弟子皆是眼高于顶之辈,见郑墨,必要以性命对赌。”
这话,听得沧济海汗颜。
他自然知晓,以性命对赌,可并非是岳松书院疯狂,而是因他狂傲,因他自视甚高。尤其那般居高临下,赢下对手性命的快感……
什么文修圣地,什么君子书院,说到底,不过是自己给自己贴的金罢了。
这帮所谓读书人,最好颜面了。
有了今日这一遭,这些岳松书院的,怕是都要被叶尘上一课。
日月行。
深春过,再出皇城,已入盛夏。
叶尘这次却并未带上沧济海,而是自顾自,行至那茶摊。
茶摊依旧,一棋盘,又有些人围观。
与往常一样,称不上冷清,也算不上热闹。
只是,这棋盘前,终于见了郑墨,又上了棋局。
在其对面的,无论于叶尘而言,亦或是于在此的熟客而言,都是生面孔。
叶尘行入人群。
见那人,是一苍髯老者。
看来慈眉善目,下棋举止超然,老神在在,颇有一代宗师风范。
老者摸了把胡须,有几分赞许,又有些惋惜道:“接连赢下我岳松书院十八人性命,我当真没看走眼,可惜,你却跟错了人。”
“是吗?”
郑墨并未抬头。
答话声是从身后而来。
老者抬头。
下一刻,时间仿佛静止,棋局上两人与叶尘,仿佛置身另一天地,与周遭人群隔绝开来一般。
叶尘随手一抹,将棋局上黑白二色棋子尽数抹净,笑道:“二先生亲至,看来是非要将自己这条老命折损在此才甘心。”
正冥思苦想的郑墨眉头一皱,再一抬头,见来者是叶尘,自也不好再说什么。
被称作二先生的老者同样一笑,起身行礼:“青云老祖说笑了,我不过有些气不过,分明是我看中的人,却被老祖抢了先。”
叶尘招收,示意郑墨让开。
郑墨起身,叶尘接管棋局,端坐于这位岳松书院二先生对面,道:“你这岳松书院外姓掌门人,也这般看不清时务。”
老者朗声一笑:“季姓还是外姓,这是岳松书院之事,无需老祖烦忧。不过,围棋并非我所长,老祖与我对弈,实在有些欺负人了。”
叶尘摇头,笑道:“你果然和季姓人一样,都这么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