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沈老爷子就知道牛旺必死，也知道他拿来的这根拐杖很有可能会要了自己的命。
在最初的震惊过后，这么多年下来，他还是把这根拐杖随身带着，就为了让牛旺能活得久一点。
至少，不能让他死在翠花前面。
乔珞安犹豫，“那当时我拿走拐杖的时候，您……”
乔珞安问出这个问题，自己都觉得很不好意思。
实际上，她的这个外公，远比她所能想象的还要更重情义。
他若是这么做，肯定有他怎么做的理由。
“我为什么没阻止？”
沈老爷子微微一笑，打断了乔珞安的问题。
乔珞安讪讪，只能点头。
沈老爷子看了一眼窗外渐渐变得明亮的天，淡淡道：“二十多年前我过生日，那时候我的身体还很健壮，可牛旺拿来一根拐杖送给我，说是让我留着备用，万一以后要是走不动了，就用这根拐杖走路。”
“我那时候只觉得好笑，牛旺这人粗枝大叶的，他从来都不会买什么贵重的礼物，可那根拐杖的材料全是用的最好的紫木，远远不是他的经济能力所能承受的。”
“我知道牛旺肯定有事，他自己没发现，他的脸色那时候就已经不对了，可那老小子却还瞒着我，什么都不说，可真不够兄弟的。”
“我本打算等过几天再去找他，可生日第二天，翠花就自己一个人找了过来，并且跟我说了那拐杖的来历，还让我不要怪牛旺，他只是害怕，所以一时鬼迷心窍。”
“外公，翠花不是疯了么？”乔珞安问。
“傻孩子。”
沈老爷子看着乔珞安，失笑道：“她只是疯，又不是傻，再疯的人也会有片刻的理智，大概还是注定好的，翠花清醒的那片刻就正好听见道士跟牛旺的对话，所以她留了一个心眼。”
“翠花知道，为了跟她一起活下去，牛旺这时候已经听不进去任何人的话，所以，她等牛旺走了之后，就自己一个人找到了我，让我原谅牛旺的举动。”
“可是，翠花不明白，我根本就不会对牛旺生气，反而觉得他这么做才是理所应当的。”
“我这条命就是牛旺给的，如果不是他，我早就已经死在了异国的战场上，哪里还能活着娶妻生子，安享晚年。”
“可以说，我之所以有现在这一切，都是牛旺给的。”
“他总说我是命硬的人，可他不知道，在我看来，他才是真正有福报的人，那些年如果不是牛旺在我身边，我肯定早已经死了。”
“所以，牛旺来拿走属于他的东西，我没什么好怨的，那都是他应该得的。”
“我当时思考了一夜，如果说我的命真的可以救他，我也不介意少活几年。”
“可谁知道，说是断龙斩，可我一年都没少活，就这么苟且偷生到了现在。”
“这次寿宴开始前的一天，翠花突然又来找我。”
“我一直到那时才知道他们的日子过得并不好，但牛旺曾拒绝我的帮助，翠花也表示想平静地过日子，所以我一直没去打扰他们。”
“那天翠花突然找过来，我还以为是牛旺不行了，谁知道她跟我说，她的身体越来越差，可能活不了几天了。”
“翠花还说谢谢我这么多年的恩情，等她死了之后，就把拐杖丢了吧，她不想再拖累牛旺了。”
“世人都以为断龙斩可以延续人的寿命，是什么稀罕的宝贝，可他们不知道，这些寿命都是偷来的，该受的苦一点都不会少。”
“牛旺这么多年一直被肺癌折磨着，每天都要大把大把吃药，癌症疼起来的时候，那真是要人命的很，牛旺为了翠花，每次都会说不疼不疼，然后自己一个人忍着。”
沈老爷子说着说着就不想说了，大概是被牛旺跟翠花的感情所感动吧。
乔珞安心里也是钝钝的，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难怪寿宴那天老爷子那么干脆就把拐杖给了她，又不肯说明拐杖是谁给的。
原来，老爷子不是不知道，只是不忍开口。
其实，他心里明镜似的。
汽车悄无声息地往前开，而车内寂静无声。
过了一会儿，那根拐杖里的煞气果然都消失了，又变成了一根普通的拐杖。
牛旺……去了。
他没有遵守跟沈老爷子的约定，连天亮都没有撑过去。
也许，在他心里，翠花真的一直在奈何桥上等他吧，所以他才这么迫不及待。
说实话，做天师这么多年，乔珞安从来没去过奈何桥。
她也不知道那里是不是真的有一个叫孟婆的鬼会给路过的人喝下她熬煮的汤，然后前世今生通通忘了，变成一个全新的人。
但乔珞安希望，如果牛旺真的见到了翠花，他能够有力气拉着翠花一起奔向他们的新生活。
在牛旺的主动牺牲下，换命一事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解决了。
但令人奇怪的是，沈睿派人将牛旺跟翠花合葬之后，再回到他的棚屋里整理东西，却没有看见另一根拐杖。
牛旺生前也没提过，是不是早就叫他丢了？
可照理来说，断龙斩是一对，牛旺不可能会随便乱丢的。
可人死如灯灭，现在再追究那些身外事，似乎也不太合适了。
断龙斩一次只能发挥一次作用，一旦当事人死亡，它也就失去了作用。
也就是说，就算牛旺现在这根拐杖真落到了别人的手里，它也不再有续命的作用，单纯只是一根普普通通的拐杖而已。
一根破拐杖，丢了就丢了，没什么好稀奇的。
让乔珞安比较介意的是那个给牛旺断龙斩的道士。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年轻的小道士，除了已经死去的牛旺跟翠花，没有一个人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包括那些跟牛旺住在一个棚屋区的流浪汉们，提起道士都说这里没来过什么道士。
至于那些拆迁的，突然有一天被紧急叫停，说是这地方已经被沈家二少买下了。
二少会在这里建一个老人院，用于慈善之用。
至于开发，想都不要想了，这里往后一百年的时间里都绝不会开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