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事回家去说，没看我跟老朋友在说话么？”
沈睿抿着冷唇，站到了一旁。
乔珞安目光深沉，看着老爷子坚定的眼神，突然就明白了他想做什么。
每个人都有权利决定自己这一生以如何一种方式离开。
乔珞安作为天师，当然不会横加干涉这种自由意志。
牛旺愣了愣，竟也没说什么，随后点了点头：“没了也好，倒也省得我老是掂记你，我真是怕得很。”
“团长，你都不知道，自从把那拐杖给你，我这心就不安得很，每天夜里都要惊醒好几回，就怕自己睡得太熟，一不小心就把你的命气给吸没了。”
“好了，老牛，别想那么多，翠花的后事我来安排，等这里的事都安排好了，你就跟我一起回去，我们两个老兄弟再好好喝几顿酒。”
“老牛，我们都老了，都不知道这样的酒还可以喝几顿。”
沈老爷子喃喃地说着，拍了拍牛旺的肩膀。
牛旺的眼泪早就哭干了，表情愣愣的，一只没残的手臂扶着自己的瘸腿，神色灰暗，不知在想什么。
“老团长，我，我想再陪翠花最后一程，喝酒的话下次好不好？我想在这里再住两日，等这地方拆迁好了，我再去找你。”
牛旺撑起一只胳膊，勉强地笑了笑。
他抬起自己早已浑浊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沈老爷子，一副慌张的模样。
沈老爷子手指一顿，神色跟着暗淡下来，“好，等你想好了，就回来找我，我这个老团长会一直在家里等你。”
牛旺顿了顿，“老团长慢走，我一个瘸子就不送你了。”
“嗯，没什么好送的，咱俩这身体，还不知谁走在前面呢。”
“老团长……”牛旺喉间忍不住又是一阵哽咽。
“说吧。”
“我死了之后能不能把我跟翠花埋在一起？”
牛旺神色灰败，喃喃地说：“我老了，腿也瘸了，真怕过奈何桥的时候打不过那些小鬼，这样至少我们这辈子还是在一起的，这就够了。”
沈老爷子胸口一滞，随后黯然地点头：“好……等你死了，我给你跟翠花买一个豪华大别墅，让你们死后做一对衣食无忧的鸳鸯鬼。”
牛旺笑着一挥手，“少来，老子我打了一辈子战，根本就不信那套，说什么鬼不鬼的，我可不想做鬼，老子要做就做英雄。”
沈老爷子心情沉重，再说不出更多的话，只能淡淡地说：“老牛，你，保重，那我走了。”
“老团长慢走，老牛在这里祝你前程似锦，子孙满堂，福泽绵延，活到一百八十岁。”
“你这老不死的，你这是咒我活成老妖怪啊！”
“嘿嘿，谁叫你命硬，老妖怪都是年轻的，真要活成千年祸害，那才好玩。”
“滚蛋。”
在满屋的凌乱中，沈老爷子跟牛旺就这样有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两人虽然都说着告别的话，却都没有催促对方离开的意思。
他们心里好像都明白。
没有下一次了。
这次一别，就是永别。
一通折腾下来，天早已微亮。
牛旺说不送，竟真的没送。
他一个人凄凉地坐在房间里，握着妻子冰凉的手，默默看着外面的天色一点一点地亮起来。
天总会亮的。
就像人总会死一样。
回程的路上，沈老爷子没让其他人跟着，而是让乔珞安夫妇跟自己坐在一辆车上。
“少衍，你坐前面，安安，你过来挨着我，外公有些话想跟你说。”
沈老爷子率先上了车，然后吩咐乔珞安坐自己身边。
站在车外，乔珞安跟洛少衍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乖乖上车。
“拿出来吧。”
乔珞安这厢刚一上车，沈老爷子就看着她，眼神坚毅。
乔珞安愣住，随后扯了扯唇角，笑容尴尬，“外公，您说什么呀，我听不懂您说什么。”
“拐杖。”
沈老爷子表情严肃：“我知道你肯定带来的，就在老牛提起拐杖的时候，你的手是不是动了？当时你就想拿出来吧？”
乔珞安淡定道：“没了，那种害人的东西，我早丢了。”
沈老爷子沉默了一会儿，这才小声说道：“安安，我知道你是为外公好，不过，你不用担心了，牛旺不会故意让我难做的，过了今晚他就会死了。”
死？
乔珞安心想，她没在牛旺脸上看出枉死的相，难道还有其他变故？
难道是那个给了牛旺拐杖的神秘道士？
那道士害人不浅，也不知是真好心，还是假好意。
反正肯定不是好人。
“你不用瞎猜了，跟别人没关系，是牛旺自己的决定。”
沈老爷子用力叹了口气：“给我吧，我知道断龙斩这东西它都是认主的，只要牛旺一死它就没什么作用了，只是一把普通的拐杖，我，我留着做个记念。”
乔珞安闻言，看了一眼前方清冷的背影，轻声叫道：“老公。”
她一早就知道老爷子会要拐杖，在他拒绝牛旺的时候就知道。
可她当时并不明白老爷子的用意。
现在听了他一番话这才明白。
原来，老爷子打算用自己的命救牛旺一命，可牛旺拒绝了，他想用自己的死来结束这个必死的局。
早在上车之前，乔珞安就把拐杖悄悄给了洛少衍，这样当沈老爷子问她的时候，她就可以谎称没有。
不过，沈老爷子早看透了她这些小心思，所以故意让他们夫妇挨着他坐。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乔珞安脸上有些讪讪。
而这厢，乔珞安一声暗示，洛少衍立刻配合着回身，将拐杖递给沈老爷子。
老爷子抚摸着这根陪了他二十多年的拐杖，一时竟是百感交集，眼睛跟着就红了。
“其实，我早就知道这东西是害人的，二十多年前就已经知道了。”
沈老爷子看着拐杖，突然说道。
乔珞安一惊：“您早就知道了？那您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找牛旺报仇？或是为什么没有把拐杖丢掉？”
沈老爷子摇摇头，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安安，你没经历过我们的时代，你可能不知道，有时候战友两个字对我们来说，已经不仅仅只是一个称呼，它其中所包含的意义，比这世上的任何一种东西都还要重要，他们高于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