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书文眼下已经有些后悔答应带金申恩来到海安县这里的乡社了,一开始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那位师长可能和他又共同语言。

可如今这么看的话,还真不一定。

自家师长之所以在海安县开设乡社,可不是真的为了复古,而是以复古为旗号,想要探索正统儒学的前路。

按照他师长私底下和他们说的,朝廷现在的做法确实有不错的效果,可这发展工商业能在大唐所有的地方都推广开来,都行之有效吗?

很难说,就单纯一个黔南道大概就不可能有这么好的工商业环境吧。

更别说现在朝廷的这些政策管了工商业,可土地兼并问题,处理的并不是很好,若是土地兼并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大量的百姓被赶到城中做工。

万一城中的工商业出现一丁点问题,那大唐未来的问题就大了!

所以他想要试着探索下,均田制应该怎么往下发展,眼下大唐推行的均田制明眼人都呢个看得出来,肯定不能长久下去了。

那未来等到这样的均田制崩溃以后,大唐的田亩制度应该怎么走?

接着走均田,或者说土地公有的路子吗?

那这样的话,土地怎么分,总不能按照已经失败了的均田制再走一遍吧?

分了土地以后,怎么保证日后不会重新出现土地兼并问题,而未来均田制崩溃以后的乡村,到底哪些政策是可行的,哪些是单纯他们的空想,这些都是需要验证的。

总不能等到事到临头的时候,拿出王莽那样的做派,一味的复古,快把儒学改革派的根都给刨了。

简而言之,刘书文的师长认为现在朝廷推行的均田制肯定是要崩溃的,他们要为未来均田制崩溃以后的大唐做准备。

另外,他们承认这世界上有不公平,不合理的事,就比如土地兼并,但他们并不试图直接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而是打算先找到公平、合理的方向,再朝着这样的方向努力。

刘书文固然因为年纪的问题,还不能对他的这些师长们的规划看出全貌,但也对他师长们的豪情壮志感到万分的敬佩。

虽说看起来算是一种空想,但谁又能知道未来儒学新的思潮不会出现在这样的空想之中呢?

故而刘书文本人虽然不是很能理解他师长们的行为,也不觉得他们的行为能够成功,但对他们依旧是极为敬重的。

以至于现在这个时候,刘书文觉得金申恩并不是个能理解他师长们作为的人,何必对他那么尽心尽力?

也是带着一种气一气金申恩的心思,谁让金申恩刚才话里隐隐在那指责大唐的政策?

刘书文就故意带着金申恩朝海安县的那些富户家庭中转悠,这些富户家庭其实就是比较富庶的自耕农家庭,刘书文倒也不至于那么傻,带着金申恩去看那些工商业起家的富户家中参观。

可就是这些富庶的自耕农家庭,就让金申恩的心态差点崩溃了。

“江淮一地,居然富庶至此?”

金申恩亲眼看到那些农户们用杂粮喂猪,就算是这些年在大唐推广的红薯和土豆这些东西产量高,不值钱,那也是粮食啊!

可这里的这些农户家庭居然已经习以为常的拿着这些杂粮去喂猪!

金申恩在三韩故地最艰难的那段时间里,连这样的杂粮都吃不起,只能饥一顿饱一顿的,可眼下在江淮的农户家庭都能把这当做猪食了。

这怎么能让金申恩不破防呢?

就算他也能猜到,刘书文肯定不会拿海安县中很穷困的家庭让他去参观,可这几户人家说破天也不过是农户,凭什么过得这么好?

这一下子算是把金申恩给干沉默了,接下来往刘书文师长们所开设的乡社的路上,他一直一言不发,失魂落魄的在那念叨。

“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检,涂有饿殍而不知发……”

这在某种意义上也确实是大唐江淮地区的一种写照了。

金申恩忽然急切的问道。

“刘兄师长所建立的乡社中,可是同样的光景?”

刘书文愣了一下,老老实实的说道。

“那倒不是,这里百姓们的生活要比乡社百姓们的好上不少。”

这下金申恩更加不理解了,明明是一个县的,也都是平原地区,为什么在改革以后,一个地方过的好,一个地方过的没有这么好呢?

这个问题一问出来,刘书文思考了半晌,给出来一个颇具如今大唐特色的回答。

“乡社那边没有本钱,另外原来的交通不够便利。”

在朝廷这么多年大修基建,那些被李湛召唤出来的工具人们遍布天下的时代,想要富先修路这个概念已经是被灌输到绝大多数读书人脑子里了。

“我家师长一开始找明府批地的时候,就遇到不少的难处,压根没有那么多钱财,只能东拼西凑,还让学院里的学子们出了部分钱,费了不少口舌才从朝廷那要到2万亩土地用来建设乡社。”

“可因为是我们书院自己要治理这里,朝廷自然就不愿意给予太多的便利,所以从一开始的开垦荒地,到后面的疏通运河大都是我师长自己掏钱做的。”

“如今倒是好了些,因为运河、水渠这些都已经修建好了,接下来就是丰收的时候了,可惜这时候我师长已经欠了一大笔钱了,还把他自己的家产都砸进去了。”

“如今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我师长承包的这块乡社已经到能收回利润的时候了,所以但凡愿意借钱给我师长的,都要求他拿乡社的土地来作抵押。”

“一旦我师长还不上,他们就能直接来收地了。”

刘书文顿了顿接着说道。

“而这边这两个村子呢?他们有朝廷的补贴,而且还有前辈们的余荫,运河和水渠很多都是前汉时期就已经修建的,他们需要做的就是维护。”

“而且又不用他们出人力,只要出钱粮就行了,这就比乡社的人轻松多了,自然能攒下来家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