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微寒,脚下的河水翻起层层浪花,拍打着竹排。

满桌的河鲜早已只剩杯盘狼藉,白夜满足的打了个饱嗝,靠在椅背上眯着眼看着夕阳。

水上酒楼的伙计们开始上灯了,一盏盏红色灯笼被挂了起来,远远看去,仿佛一朵朵红莲绽开。

来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竹排这边有些嘈杂,白夜有些不太适应这种热闹的场景,便招呼沈笑准备离开。

一行四人朝着自己的小船行去,迎面走来一个清瘦的中年人,胡子拉碴,着一身黑衫,双眸低垂,看上去有些落拓。

双方错肩而过时,白夜心中微动,偏头看了一眼那中年男子。

那中年男子也看了过来,四目相对时,中年男子看着白夜的那张脸,眸中涌起一抹骇然之色,却又迅速掩去,然后微微欠身,快速离开了。

白夜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变化,捅了捅沈笑,“你信不信,刚刚那人是个闻道境圆满,甚至可能已经半步合道的大修士。”

沈笑闻言一愣,扯下脸上的黑布,回头看向那道即将融入人群的落拓背影,不可置信道:“老师,您是不是看错了呀!什么时候闻道境圆满成大白菜,满大街都是了,就他那副样子,说他是个寒酸文士都是抬举他了!”

“你呀,灭欲心法白练了!”

白夜翻翻白眼,拍了他一巴掌,随后几人上船,准备回梁府。

就在他们的小船离开水上酒楼的船坞时,那黑衫中年男子正自静静站在不远处的人群中看着船上的白夜几人,直到小船消失在视线里,方才转身走进了一间雅阁。

中年男子落座后,招呼小二上了一壶茶点了几样小菜,而后丢下一锭银子,“上过菜后就不要让人来打扰了!”

“好的,这位爷您慢用!”

小二欢喜的捧着银子离开了,顺手恭敬的关上了房门。

梁府这边,白夜几人回到时,梁四岳却并不在府中,白夜也没有去追问,各自回房去休息了。

后半夜,白夜从入定中忽然惊醒,听到小院外的动静,当即起身走了出去,就见刚刚出去巡城回来的梁四岳,穿着一身盔甲。

“殿下,怎么还未休息?”

梁四岳躬身行礼,白夜摆摆手,打量着梁四岳身后的几名亲兵,笑道:“没想到你堂堂指挥使,雷城之主,会亲自带队巡城!”

“雷城形制特殊,没有城墙,除了水泽,没有可以仰仗的防御屏障,所以天黑之后就会宵禁,几百年来一直如此,所以夜晚的巡城就是必不可少的。”

梁四岳解释了一句,一边脱下了身上的盔甲交给身边的亲兵,而后伸手一引,“殿下若是睡不着,末将倒是愿意陪殿下去书房聊聊。”

“哦,可以。”

白夜点头,跟着梁四岳去了书房。

进了书房,白夜四下打量着,发现作为一个武夫,梁四岳这书房布置的倒是不错,只是看看那些书籍上落的一层灰尘,就知道,这位指挥使大人对读书这事儿并不感兴趣,这偌大的书房估计只是用来装装样子。

看到白夜在看那些书册,梁四岳老脸一红,笑道:“末将一介武夫,一看书就犯困,那些都是用来装点门面的。”

说着话,给白夜倒了杯茶送上,二人各自落座,也没有什么繁文缛节,两人如同朋友般随意的闲聊着。

从自己跟着王策出现在京城开始,白夜断断续续给梁四岳说了很多关于自己的事。

只是当梁四岳听说自己的腰牌是神皇元庆亲赐的,他的眉头抖了抖,旋即恢复正常,轻声道:“殿下接下来打算去哪?”

白夜想也不想的说道:“本来没打算在雷城停留,不过来雷州就是奔着那积雷山来的,我打算去那里看看。”

“唔,那积雷山距离雷城可是远的多了!”

梁四岳低声笑着,起身抓了茶壶给白夜倒茶,趁着这个功夫,仔细打量着白夜的眉眼,却是越看脸色越发的凝重起来。

闲聊一阵,白夜便告辞梁四岳回去休息了。

送走了白夜,梁四岳却是回到书房,对着烛火发呆。

不错,今夜他的确是去巡城了,半路却被人以一只手环给引走了,然后,梁四岳就在水上酒楼见到了那个传言因病而亡的人。

当年第一次见那个男人,是梁四岳刚刚进入军队,隔着很远,只能看到个轮廓,但在他眼里,那是个神一样的男人,即便只是个轮廓,依旧光芒万丈。

此后很多年,梁四岳都只有有限的几次机会远远看到过那个男人,直到黑魔海之战爆发,直到大明风雨飘摇,那个男人活着回来了,可是很快又死了,尸骨还未来得及敛葬,便被定为通敌叛国的叛徒,被挫骨扬灰了!

当时的梁四岳怎么都想不明白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会让那个男人死后都不得安宁。

而今夜,当那个男人低垂着眉眼,坐在他对面,安静的吃着鱼时,他却觉得自己遍体生寒,手脚僵固,似乎连血液都不再流动了。

“还是雷城的鱼好吃。”

李松明低垂着眉眼扒拉着碗里的米饭,那白米饭粒粒分明,吸饱了鲜鱼汁,透着油光和诱人的香气。

一口气扒拉完碗里最后一粒米饭,李松明放下碗筷,随意的撩起袖子擦了擦嘴巴,看着坐在对面的梁四岳,“我记得去黑魔海时,你好像才只是个伍长。”

“时间真快啊!如今你都做了雷城指挥使了。”

李松明感慨着,看出了梁四岳的紧张,摆摆手道:“你放松点,我就是个孤魂野鬼,今夜找你,也只是想向你打听些事情,出了这个门,就当没见过我就可以了!”

“将军请说。”

梁四岳艰难的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李松明问道:“那个少年郎当真是王策的义子?”

“神皇亲赐了腰牌为证。”

梁四岳点头,李松明却是挫起了牙花子,“听说还是书院文君的亲传弟子?”

“是的。”

“老王这是要搞什么啊!”

李松明有些惆怅,尤其是一想到白夜那张脸,他就浑身不自在,之前错身而过时,白夜偏头看他时的那个动作,像极了当年的太子元衡,要不是他知道太子死在黑魔海,当时就跪了。

“行了,你走吧,今夜就当没见过我。”

李松明有些头疼的摆摆手,目送梁四岳离开后,起身站在窗口看着外面黑沉的夜色,脸色有些难看,“顶着这样一张脸,你还敢放他出来招摇,你这是嫌世道不够乱?人心不够狠么?”

随着一声叹息,桌上留下一锭银子,李松明却是已经消失无踪了。

梁四岳浑浑噩噩的继续巡城,而后回到家中被白夜吓了一下,却依旧没能从那惊吓中挣脱出来,满腹的疑问,不明白早已死去多年的李松明竟还活着,甚至出现在了雷城,向他打听白夜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