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老妇人看了一眼刚刚从方静手里递过来的五十块钱,赶忙又塞到林嫂的手里,然后用十分抱歉地语气说道:“哎呀,咱们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你这钱我怎么能要呢,以后想要吃妹妹家的麻辣烫,你来就是了,咱们肯定管够。”
“这钱你还是收下吧,我刚刚吃了麻辣烫毕竟没给钱,况且碗也被我摔坏了,应该赔偿的。”
“赔什么赔呀,不用赔了,至于麻辣烫嘛,就当妹妹我请客了。”老妇人显出一副非常慷慨的表情,随后沉默了一会,好像又想起了什么事情,然后对林嫂极秘密似得说:“林嫂,有个事情得跟你说,因为和你有关。”
“和我有关,什么事?”
“是一桩怪事——”老妇人像是唯恐被别人听到似得,特意左右看了看,然后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我的家住在农村,你也知道,农村还是非常落后的,尤其是二十年前,思想更是保守封建,那时候家里死了人都要去土葬的,听老人们说,火化是对死者的不尊敬,于是李姐死的时候,也就跟着村里的风俗,进行了土葬,可是村里的干部好像是得到了什么命令似得,一律不让村里故去的人土葬,李姐也自然不能例外,村干部就逼着李姐的家人拉着李姐的尸体非要去火葬不可,在火葬的时候,就出现了一桩怪事。”
“怪事?”林嫂和方静都瞪大了眼睛,盯着老妇人继续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听化人场的工人说啊,给李姐的尸体火化当天,只见李姐的身子忽然在火炉里面站了起来,然后冲着外面使劲哭喊,还喊着二妹二妹的。”
“你说什么?李姐的尸体站起来?还喊二妹?”
“是啊,我刚刚听到这个事的时候,一下就想到了你,李姐根本就没有亲姐妹,这嘴里喊着的二妹不就是你么?”
林嫂听到这话,整个人都像是触电了一般,猛地向后退了几步,险些跌倒在地上,幸好被方静扶住。李嫂惊恐地看着老妇人说:“你说得这些都是真的么?”
“你瞧,我骗你干什么呀。”老妇人憨厚地笑了一下,说:“你看我的样子,像是一个会骗人的人么?我跟你说啊,我和李姐是老邻居,好姐妹,对她的事情特别关心,今天正好遇到你,才跟你说起这件事,你难道以为这些事情是我编出来吓唬你的么。”
林嫂怔怔地看着老妇人出神,头脑里面又想起李嫂惨死的那一幕。方静推了一下入了神的林嫂,说道:“妈,你怎么了,到底这个李姐是谁啊,你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怎么,你女儿还不知道么?”老妇人把嘴一扁,说道:“你这人倒是嘴上贴着封条,还挺严实的,不过我也跟你说呀,既然李姐火化的时候能出现这样的事,肯定是身上有冤屈,阴魂不散要纠缠人啊,我不知道李姐故去以后,你是不是梦到过她?”
“梦到过——”
“哎,这就是鬼缠身,要是人故去之后,你还是经常梦到她,说明你们之间一定有什么恩怨纠葛,要我说呀,你还是去李姐住的农村去给李姐上上坟,在她的坟前念叨念叨,这样你就心安了,不会在受到这种纠缠了。”
“这哪里是纠缠,简直就是折磨——”
林嫂长长吸了口气,和老妇人作别之后,就被方静搀扶着一起往家的方向走。伫立在街道两旁的路灯将母女俩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延伸向远处的黑暗。
忽然,林嫂的眼前蓦地晃过一个红色的人影,又风一般地消失在黑夜的长街,林嫂赶紧抓了一下方静的手,询问道:“你刚刚看到什么没有?”
“没有啊!”方静一脸疑惑,她的视力极好,尤其是这样一个凄清的夜晚,路上空无一人,根本什么都没有看到,于是就问:“妈,你是在说看到什么呢?”
“没,没什么,咱们还是回家吧。”
回到了家中。林嫂觉得有些累,被方静搀扶到床上之后,就闭上了眼睛,想要睡觉了。
方静看到母亲的脸上浮现倦意,于是就拿起被子,轻轻盖在母亲的身上,然后说:“妈,你睡吧,明早我不去单位了,你也不用给我做早饭了。”
方静正准备走出去的时候,却被林嫂叫住,林嫂睁开眼睛,冲着方静说:“方静,你明天马上就去辞职。”
“妈,我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怎么说辞职就辞职呢?”
林嫂猛地坐起来,冲着方静说:“你明天必须辞职,然后跟我一起去乡下农村,去给你的李阿姨上坟烧香。”
在方静的心中,一直萦绕着一件事,就是关于李嫂的死。她已经知道李嫂是死了,可是她能够感觉到李嫂的死和自己的母亲有着莫大的关联,只是母亲不愿意提起就是了。
方静看了一眼林嫂,忽然问了一句:“妈,这个李嫂是不是二十年前,永生街十七号别墅死的那个保姆?”
“你不要问了,事情都过去了,我想不起来了,也不想再提了,我觉得那对我来说,是一种挥之不去的折磨!”林嫂别过头,看了一眼窗外,只见月光之下,一阵晚风吹起,外面的树影忽然摇晃起来,好像是一个鬼怪在张牙舞爪似得。
“这难道是在暗示什么吗?”林嫂看着这摇晃的树影,沉默了很久,眼神忽然坚毅了起来,好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得,冲着方静说:“你就按照我说得做吧,妈这么多年含辛茹苦把你养大,供你上学,也没有求过你什么,这次算是妈求你好不好,你跟着妈去一次乡下,我想去看看李姐,给她上坟,就像是那个老妇人说得一样,在她份上念叨念叨。”
“可是你总不能让我不知道事情的原委啊?”
“该告诉你的时候,我都会说的。”林嫂看着方静,只见她一张充满稚气的脸根本找不到任何生活磨砺和经历岁月沧桑的痕迹,如果告诉她当年发生了什么,她会怎么想自己呢?她会理解自己当年是为了照顾这个家,想要多赚一些钱才会这么做的么?”
“她不能理解我,我想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理解我,只有我自己才能理解我自己,才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不是为了自己,我是为了家人,为了一家人的生活,我是被逼无奈的选择,方静还小,是不会懂我的,所以我不能说,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林嫂想到这里的时候,抚摸了一下方静柔顺的长发,然后说:“你要相信妈妈,妈妈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这个家,你能相信我么,你能理解我么?”
方静看到林嫂的眼中盈满了泪水,似乎内心深处有许多无法言说的苦衷,于是微微点了点头,她轻轻咬了一下嘴唇,然后冲着林嫂说:“好吧,妈,我答应你,我明天就去辞职,然后就跟你一起去乡下农村,去祭拜李阿姨。”
听到这话,林嫂紧皱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那是一种难以言表的喜悦。不过,她看得出来,方静是不太愿意去辞职的,于是就安慰她说:“你有学历,还怕在这个城市找不到一份工作么,距离霍家远一点,距离那栋别墅远一点,这样妈就放心了。”
“你说得对,工作可以再找,可是妈妈只有一个,妈妈对我好,我对妈妈会更好,你睡吧,晚安了。”
看着方静这么懂事,林嫂感到更加欣慰,她看到方静出去的时候,顺势关灯,随手把房门带上,于是再次躺下,许是累了,她渐渐眯上了眼睛,打起了盹。
睡梦之中,林嫂好像重新来到了霍家的那栋别墅。周围的一切都是黑漆漆的,分不清是白天还是夜晚,她只是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是熟悉的,这里应该是霍家的那栋别墅没错。
此时,林嫂忽然听到身后有个声音冲着她说:“你回来了,来,让大姐看看你。”
“大姐?”林嫂觉得这个声音如此熟悉,她猛地回头朝着声音望去,只见李嫂站在不远处,正朝着自己招手。
林嫂顿时觉得一阵寒冷涩骨,全身发怵,她冲着李嫂说:“李姐,过些天我就去看你,你别着急,我和女儿已经订好日期了,你千万不要着急,不要——”
林嫂忽然看到李嫂的身子一飘,已经来到了自己的近前,只见她瞪着充满血丝的眼睛冲着自己说:“要不是我派了人去跟你说起这事,你是不是一辈子也想不起我来,是不是一辈子也不会想来看我呀。”
“不!不是的,李姐,我时常梦到你,我只是因为忙,这次我专程要去看你的,你别着急,我们姐妹马上就会见面了。”
此时,李嫂忽然转了一下身,用后背对着林嫂。林嫂看到李嫂的肩膀开始一耸一耸的,随后又听到了抽泣的哭声,然后问道:“大姐,你哭什么?咱们姐妹不是马上要见面了么,你应该高兴才是啊,为什么要哭呢?”
“我是在哭我自己,哭我的命好苦——我以为能够用我的真心换来你的真心,可是到头来,我换来了什么,什么都没有,偶尔想起来,真是让我感到心酸。”
“大姐,你别这样,你一定是怪我对不对,可是我当年那么做也实在是逼不得已啊,一家老小等我挣钱吃饭,我不能没有这份工作,大姐,你能理解我么,你能懂我么?”
“我懂你,可是谁懂我呀?”李嫂停止了哭泣,忽然“咯咯”的笑了起来,这种呜呜咽咽的笑声真是令人感到心里发毛,随后李嫂再次吟唱那首歌谣:“纸灰飞,白蝶追,风来腾空力尚微,转来高去终须静,一丝愁断梦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