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一妮站在一个带公话的书报亭里,挂断电话。

这是一个人流如梭的十字路口,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给了她一点安全感。

作为一名记者,她不是没有遇到过这些危险。

但她毕竟是个女流之辈,在遇到这种事的时候,免不了还是会紧张害怕。

侯一鸣。

她好友侯文山的儿子。

每次她看到那孩子清秀的脸,总会不自觉的想起那个逝去的老友。

他们爷俩长得可真像……

曾一妮能拿起笔杆子,走上记者这条路,是受了侯文山的帮助。

那时刚从农村回到城里的曾一妮找不到对口单位,也没什么专业技能,家里也缺乏关系,跑不了关系解决不了曾一妮的工作问题。

一个大闺女每天闲在家里,渐渐的左邻右舍有了很多闲言碎语。

“没出息。”“嫁不出去。”之类的话是轻的。

更恶毒和戳脊梁骨的话,她也不是没听到过。

“估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毛病,不然为什么不去嫁人?”

久而久之,连她的父母家人对她也有了意见。

父母对她没了好脸色,还时不时让她滚出去。

于是曾一妮每天都在外面乱跑,不想回家。

她是喜欢在外面到处跑的,那会让她感觉自己像自由自在的风。

但这却让她身上得了更严重的骂名。

“疯丫头。”“野丫头。”“和不三不四的人勾搭在一起。”

她的父母不仅不帮她说话,还帮着外人骂她。

终于有一天,矛盾爆发了。

她和家里大吵一架后,一个人跑了出去。

晚上,不想回家的曾一妮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忽然听到有人喊她,声音里带着不大确定的语气:“曾一妮同学?”

一扭头,一个清秀的男青年,骑着一辆二八杠,此时正停在路边,好奇中带有几分惊讶。

侯文山。

她们班上的笔杆子。

和她一样,这个语文、尤其是作文很好的男生家庭出身不好,但他性格乐观积极,现在正在一家研究所工作。

人在脆弱的时候,遇到的任何一个熟人,都有可能摧毁她脆弱的心防。

曾一妮一看到侯文山,眼泪马上流了下来。

侯文山一下子慌了,慌慌张张从车子上跳下来,朝曾一妮跑过去。

然后……

噗通,摔了个跟头。

噗嗤一下,曾一妮笑了出来。

十几分钟后,在侯一鸣家里,曾一妮和侯文山一人捧着一个大碗,蹲在院子里大口吃面,曾一妮吃面的样子像个假小子似得——她已经饿了一天了。

吃过饭,侯文山收了碗筷,问曾一妮:“之后有啥打算?”

“我也不知道。”曾一妮的表情苦恼且茫然,“我家人和邻居都瞧不起我,嫌我找不到工作……”

“我在去矿化研究所前,曾经差点去省报社,当时认识了报社的一位主编,他人很好,对我也算照顾。”侯文山沉吟片刻道,“我记得你语文也不错,所以如果你愿意,我把你推荐到报社去怎么样——反正你也喜欢到处跑,我觉得当个记者也不错。”

“啊?我能行吗?我哪儿有你那笔杆子啊……”

“那你从明天开始就天天来我家报道吧——我教你怎么写文章。”侯文山笑了笑,“等你上了班,请我吃个大西瓜就行。”

记忆的潮水渐渐收回,曾一妮眼神温暖。

侯文山,我是没机会报答你,请你吃大西瓜了,但我一定可以帮到你儿子……

年轻时的曾一妮究竟有没有喜欢过侯文山?

恐怕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当青春的情愫随着岁月消逝,沉淀下来的情感,却如山岳般厚重。

曾一妮借着书报亭上的反光,看了一眼身后。

两个汉子就在她身后几十米外不紧不慢地跟着,身形结实,脸上面无表情。

曾一妮心里一沉。

她曾经在一次采访一个老板时见到过这种气质的人,比起街上那些社会青年,这种人显然更凶残几分。

亡命之徒。

这个词出现在她脑海里,曾一妮脚下加快了速度,朝着一条街外的动物园走去——那是她和侯一鸣约好的地方。

她知道侯一鸣现在有修理厂,有电器行,手里有一些员工,人多,总能给人以安全感,总比她一个弱女子单枪匹马要安全的多。

她并不清楚这两个盯梢的人是不是西北电器的人。

这些年当记者,东跑西跑,在四处采访的时候,多少得罪过一些人。

但最近一次,就是西北电器行了。

希望自己速度来得及。

曾一妮脚下加速,朝着公园门口走去。

她时不时回头看看,发现那两个汉子依然是不紧不慢的样子——但脚下速度明显快了许多。

她这努力跑的一阵子,不仅没有拉开距离,反而让距离拉近了许多!

曾一妮干脆跑了起来。

她这一跑,身后两个汉子也跟着跑起来。

她愈发惊恐,慌不择路,身后两个汉子越来越近。

等她气喘吁吁跑到接近公园门的时候,身后那两个汉子已经离她只有七八米了!

其中一个瘦削汉子冷哼一声,猛然加速,朝着曾一妮冲过去。

忽然一声令人牙酸的汽车刹车声在不远处响起,一辆破破烂烂的面包车停在附近。

侯一鸣从车上跳下来,一把将曾一妮拉向面包车。

紧接着,曲翔东带着几个年轻人哗啦啦从车里涌出来,拦住了那两个汉子。

那两个汉子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儿曾一妮,缓缓后退,走了。

侯一鸣冲着曾一妮咧开嘴灿烂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曾姨,没来晚吧?”

曾一妮忽然鼻子一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