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黄色的秋天已经远去。胶东的冬天到了。今年海边的最后一批扇贝已经起笼卖光,玉杰终于回了家。这天中午他推着一小车白菜进了小院。他将白菜整整齐齐地码放在东墙根底下,又用篷布盖好。

白菜是胶东人冬天里的必备蔬菜,它价格便宜又能给人补充足够的维生素。从百年前起,白菜与过冬这两个词就一直在胶东划着等号。这些年虽然不少村子都种起了蔬菜大棚,大集上冬天也有黄瓜、西红柿这些反季菜卖。可它们的价格着实昂贵。除非过年那几天,否则新鲜的反季蔬菜是很难出现在胶东人的餐桌上的。

玉杰干完了活儿,在房檐下点起一根烟。天空中飘起了雪花。小可乐在一旁拍着手:“哦,哦下雪喽!”

玉杰悠然吐了个烟圈:“下雪好啊,下雪才是冬天。”

正间内,赵吴氏将炉子烧得通红。云秀则在一旁复习着代数。还有半个月她就要参加莱阳师范的进修考试。而她的学生们则在此之前五天进行期末考试。

赵吴氏边捅着炉子边问女儿:“你能考上嘛?”

云秀抬起头:“我也不知道,七三开?七成能考上吧。不过娘,考试这种事儿最难谈的就是把握。”

赵吴氏这时候倒忘了之前她对女儿说得“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了。她有些担忧地说:“要是考不上没了饭碗,再找工作还真是个事儿。”

玉杰听到了正间内丈母娘的担忧。他接话:“考不上不能当老师了也没事。我有钱,我养她就行。”

赵吴氏想了想,一本正经的盘算道:“也成。到时候让她在家里带俺外孙子。我再教教她编棉槐条子的手艺,一年怎么也能挣个两三千的!”

云秀笑道:“娘,你现在可真是挣大钱的人了。张口就是两三千。”

小可乐出生之前,两三千块钱对于胶东农村人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想当初沙岭小学翻修,三千五百块钱差点难死老校长吕健康。仅仅五六年的光阴过去,两三千块钱对于胶东人来说不再是遥不可及,而是唾手可得——只要勤快肯干。新闻联播上总说每年经济增长水平如何如何,明年经济势头如何如何。经济增长水平和势头体现在老百姓身上就是每一个家庭,每一个人的年收入提高。

西季村的木艺品厂让赵吴氏这个七十多的老人半年收入了两千一百多块钱。不仅如此,四圈书记还在集资在村北头的荒地上盖了一个养鸡场。养鸡场的前期投入是村里人集资,眼下鸡场里的肉鸡马上就要出笼。到那时出资的老百姓每人都能拿到分红。

赵吴氏活了七十多年,闯过关东,经历过一系列变故。丰富的阅历让她从不轻易相信人。可村里大喇叭一广播集资修养鸡场,她马上拄着拐杖踱着一双去了村委会认了十股。十股就是整整两千块钱。她信任四圈,一来因为四圈是她从小看着成长起来的。在她看来四圈是个实诚孩子。二来四圈是西季村的村委书记,往大了说在西季村四圈这个人就代表着党。赵吴氏认一个死理儿:跟着党走,老百姓绝对不会吃亏。

“咯吱”,小院的门推开,徐仙娥推着昆式摩托车顶风冒雪地走地走了进来。

“徐老师,你咋来了?”玉杰问。

徐仙娥拍了拍身上的雪花:“云秀在家么?”

玉杰连忙朝正间里喊:“云秀,徐老师来了。”

云秀惊讶:“好容易星期天,她不在家复习怎么来咱家了。”

徐仙娥进了正间:“云秀,出了一件蹊跷事!”

赵吴氏见来了客,忙不迭地迭地泡茶水,又在桌上放了茶杯。徐仙娥客套道:“ 大娘你别忙活了,我跟云秀说几句话就走。”

云秀问:“出什么蹊跷事了?”

徐仙娥神神秘秘地说:“你知道公办教师涨工资的事儿了吧?”

云秀笑了一声:“看你咋咋呼呼的,我还以为出啥事儿了呢。早就知道了。市教体局早发了文件提高全市教师的工资水平。可教育局的那个文件只能管在编制表上有名有姓的公办教师。跟咱们民办教师没多大关系。”

徐仙娥压低声音:“蹊跷就蹊跷在这儿了!我上午去镇教研室串门子了,想从黄教研员嘴里打听打听期末考试的试卷哪些题型多,我好给孩子们估估题。没想到啊,黄教研员这人不讲亲戚里道的关系,忘了我是她小叔子的连襟的表姐了。死活就是不开口。”

云秀一眯眼:“啥?就这也算蹊跷事?期末考试成绩关系到各小学校明年的拨款。人家怎么可能给你开后门。”

徐仙娥接过赵吴氏递过来的茶杯暖了暖手:“咳,你听我说完啊!期末考试的题型我没打听出来。可黄教研员跟我说了一个天大的事。她手里有一张咱金城镇所有教师的工资提升表。你猜怎么着?上面有你的名字,也有我的名字——所有民办教师的名字都在列!可那工资表的表头明明写着《金城镇中小学全体公办教师工资涨幅表》。”

云秀惊讶:“啊?公办教师的表里有民办教师的名字?那是挺蹊跷的。你说这是为啥?”

徐仙娥卖起了关子:“为啥?呵,我来的一路一直在想这是为啥。一直到了你家家门口的时候我才想明白。”

云秀有些发急:“你别抻着我,快说为啥。”

徐仙娥喝了口茶,老气横秋地说:“肯定是哪个缺了德的领导为了激咱们这群民办教师好好复习准备莱阳师范的进修考试。这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你们都别吊儿郎当的不把考试当回事。哼,你们要是认真复习考上了呢,就能成正儿巴经的公办教师来年一起涨工资。要是考不上,涨不了工资不说饭碗都要没!”

云秀摇头:“会是这样?没必要吧?考试多重要还用这么旁敲侧击地告诉咱们?咱们半年前就知道这考试关系到咱们的饭碗了。”

徐仙娥反问云秀:“那你倒说说,他们为啥要整这么一出?”

云秀苦思冥想一番后答道:“我想不明白。”

徐仙娥站起身:“得啦,小道消息传达完毕,我回家了。”

徐仙娥走后,玉杰对云秀说:“刚才徐老师说得我也听了个七七八八。我觉得她说得对,也许是你们领导为了激励你们这些民办教师,才把你们的名字写了涨工资的公办教师名单上吧。”

云秀倒是有些无所谓:“这事儿究竟是为啥跟我关系不大。我只管好好复习,考上进修班才是正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