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阁老来到养心殿。

弘治皇帝似乎心情不错,给三位赐了座,随口道:“三位爱卿,可有事?”

三人面面相觑,由刘健开口道:“陛下,繁昌侯在汾州那边……又抓了人。”

弘治皇帝会意。

大概,应如在蔚县那边的境况一致,抓了人,再利用这些人在推行摊丁入亩。

嗯,是那小子的手段。

“抓了就抓了,这些人,平日里满口的仁义道德,却在背后偷税漏税,为了避税,无所不用其极,该抓!”

一句话,定下了调子。

尤其是那满口仁义道德,无形之间,骂了许多人。

弘治皇帝继续道:“经过蔚县一事,朕是越来越明白了,这天下是朕的,是朝廷的,更是那万千民众的,他们是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多么深奥的大道理,到头来,落到实处才是真!”

三位阁老略微尴尬。

他们本是来启奏的,却不想,被皇帝陛下说教了一番。

按下宁远胡乱抓人一事,刘健开口道:“陛下,臣以为,扩建城池一事可试着推行,银子由库府这边出。”

不同意不行啊!

随着大明的兴盛,陛下的野心似乎也大了。

所以,在权衡利弊、商议之后,只得同意下来。

七百万两就七百万两吧,接下来朝廷各项支出稍微节省一些,省个几年也就是了。

弘治皇帝闻言,轻轻点头,却是立刻道:“库府压力重重,朕理当自内帑掏出部分银子,就掏一半吧,另一半由库府出。”

开玩笑,这可是银子啊!

现在不出银子,日后哪里有脸收银子?

三位阁老见状,自是口称陛下英明,退下了。

回到内阁,沉寂许久后,李东阳忍不住道:“所以,只能任由那小子在汾州胡闹下去?”

刘健笑了:“李公,此言差矣,繁昌侯做的是正事,哪里胡闹了?”

谢迁也跟着道:“知会下去吧,别再乱嚼舌头,会惹陛下厌烦的。”

跟着,又是一阵沉默。

他们都很清楚,而今的大明变了。

什么狗屁的大道理、什么仁义礼德,在事实跟前,变得越发廉价了。

许久后,刘健忽然道:“听说繁昌侯在蔚县那边,罚了五万两银子?却不知此番能‘罚’多少!”

闻言,李东阳和谢迁皆是笑了出来,笑的很隐晦。

大势在前,时运不济、倒霉的,只能自己受着喽。

接下来,三人忙碌起来。

不出意外,新上来的奏疏,大多都是说说宁远暴戾恣睢胡乱抓人一事,三位阁老自动忽略了。

一直忙到天黑,三人准备下值。

就在此时,一份自汾州的奏疏传来。

三位阁老本不想理会的,不出意外,这奏疏所言,无非是宁远抓人一事,早就看的厌烦的。

不过刘健还是耐着性子,展开奏疏,入眼是一个熟悉的名字——宁远。

唰!

刘健瞬间提起精神,快速扫视,原本平静的心绪也跟着猛烈跳动起来。

“刘公,怎么了?”谢迁问。

刘健却是没作声,仔仔细细,一字一句的看着宁远的奏疏。

上面的一个个数字,太惊心了,堪称恐怖。

饶是以他见过无数世面,看到那一个个数字,仍旧不免头皮发麻。

见刘健神色严峻,李东阳和谢迁也凑前去看,所见之下,也都定住了,眼睛睁大到极致。

“汾州下有四个县,在册田地一百三十五万亩。”

“经重新丈量,发下私藏地八十一万亩,占原面积六成。”

“其中有投献地,目前已知,达六十万亩,占原面积四成。”

“综上,庆成王拥地逾百万亩,占原面积八成以上!”

数字都是普通的数字,可带入实际,这数字,令人心惊肉跳。

且说私藏地,是未在册的地,八十多万亩,核算下来,整个汾州真正的耕地面积足足达到了二百一十六万亩!

这情况,比之蔚县近半的私藏地可怕的多。

还有投献地。

什么是投献地呢?

便是一些乡绅将自家的地挂在藩王或者是有功名的读书人名下,有功名读书人可免部分税,而藩王的地,则可完全免税。

如此,便可达到避税的目的。

也就是说,在汾州,有六十万亩,原本应该交税的地,免税了!

只是汾州一地便如此,藩王坐拥百万亩地,可想而知,这天下……又将如何!

土地后面,跟着是的重新统计的人口黄册。

汾州四县,原有人口十八万余,重新统计之后,总人数超过了四十万。

核算下来,黑户比原在册人口还要多。

太可怕!

触目惊心!

三位阁老已是被这份奏疏惊的说不出话,平复许久,刘健抬起头:“要……面见陛下吗?”

李东阳和谢迁相识一眼,喉咙涌动,半点说不出话。

这奏疏,太惊人,皇帝陛下若是见了,怕不是要大发雷霆。

文武百官口口声声夸赞陛下勤政爱民,天下海晏河清,结果呢?

结果就是地方的治理,已然烂的不能再烂了!

私藏土地、投献土地、黑户的数量,那一串串数字,宛如自天而来的大巴掌,打在这朝廷、乃至于陛下的脸上。

“要不……还是明日再报吧。”李东阳嘴角一抖,有些不自在。

这大晚上的去见陛下,那不是找骂吗?

刘健却的叹了口气:“还是去吧,迟早要奏报陛下的!躲不掉!”

旋即,三人转而来到养心殿外,二话不说,噗通通跪在地上。

“启禀陛下,臣等……有罪!”三人出声。

殿内,弘治皇帝正在忙碌,闻言,有些诧异,命萧敬出去看看。

大门打开。

弘治皇帝抬头看去,便见三位阁老刚好跪在门口,以头扣地,忙起身走过去。

他弯腰去搀扶:“三位师傅,这是作甚,快起来!”

三人却是跪地不起,由刘健双手抬起,奉上宁远的奏疏。

弘治皇帝微微皱眉,展开奏报一看,面色逐渐阴沉下去。

他很惊心,旋即一股怒火油然而生。

那一串串数字,再度刷新了他对各地方的认知。

蔚县之事已足够严重了,而汾州情况,比蔚县还要严重,尤其是那投献土地,深深的触动了他那根对亲情的神经。

“都起来吧。”

许久后,弘治皇帝叹息,进入大殿。

三位阁老弯着腰,跟着走入。

又是一阵寂静。

弘治皇帝闭着眼,三位阁老就那么竖立前方。

又是许久,弘治皇帝幽幽道:“如何处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