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无论是围拢在一旁的观望者也罢，又或是与某位少年对视着的灰袍小厮也罢，又或是诸如饮山亭铺子里的伙计也罢，所有人都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仿佛自己的眼睛又或是耳朵，出现了幻觉似的。
看错了，也听错了。
然而正当此时……
少年接下来的动作却是惊醒了愕然中的众人。
见到眼前这群灰袍小厮们并没有答话，江少川的目光很快便转向了一旁傻傻杵着的那名大汉。
是的。
就是那名为了立功而高高举起几十斤重的老酒坛，不顾生死地猛然砸向那些灰袍小厮的店铺伙计。
于是……
少年的眼神在顷刻间变得极为锐利冰冷。
“还不从实招来！”
“你究竟想干什么！”
“为什么要杀他们？”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敢明目张胆到了如此地步！”
“简直天地难容，人神共愤！”
他寒声而道。
“嘶！”
“嘶！”
“恐怖如嘶！”
还没等到那名大汉吱声发言，围拢在少年身旁的那群观望者们却极为诡异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而且是在几乎同一时刻，不约而同的作出了这样的行为。
就像是一群嗦面条的食客。
感受着周身温度的显著降低，感受着眼前少年的凌厉眼神，大汉的脸色变得极为复杂。
惊恐之中透露着一丝茫然。
委屈之中夹杂着一丝不甘。
这位立功心切的店铺伙计表示很难过。
明明叫我快快动手的是公子您才对！
明明刚才喊打喊杀的人，也是公子您才对！
这一切明明都是您指示的啊！
怎么一转眼，事儿就闹成这副模样了？
“公子！”
“您是不是搞错了？”
“方才是您叫小人狠狠砸死他们的啊！”
不敢直视着少年，大汉只能低着头，望向自己的脚尖。
左手指缝交叉着右手的指缝，右手的指缝交叉着左手的指缝，有些捉襟见肘的他，只好扭捏着玩弄着自己的十根手指头。
显得局促而不安。
就好像是在跟什么较劲似的。
分明就是自己有理，怎么说话来底气这么不足呢！
大汉实在弄不明白。
听见这样的无耻狡辩之言，江少川的脸色瞬间便垮了下来。
阴沉得极为可怕。
“呵呵。”
他面无表情地冷笑一声道：“没想到啊！”
“我周某还以为饮山亭铺子里的伙计，都是诚实守信的好公民，可真没想到啊……”
“怎么就出了你这个信口雌黄的家伙？”
信口雌黄是什么大汉可能听不懂，但是少年这副极为阴阳怪气的姿态，却让这位饮山亭的伙计没听出个大概，却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周公子……”
“您可不能冤枉好人啊！”
“明明就是您叫我砸的！”
“小人都听见了，你刚才杵在马车上喊的时候，声儿可大了！”
“大伙儿都听见了！”
用眼角的余光频频扫过少年，大汉有些惴惴不安道。
为了证明自己说的的确是真话，没有撒谎，他开口便喊了一票证人。
事实摆在眼前，证据也十分确凿。
人证物证俱在。
铁一般的真相根本不容争辩诋毁。
可偏偏是这样，偏偏是如此，让这位饮山亭店铺伙计万万没有想到的是……
那些原本在周围观望高声叫喊的好事者们，在这一刻居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吱声！
彻底蔫得一塌糊涂。
哪怕是一个，也没有啊！
这还不算完！
更让他感到头皮发麻的是事儿还在后面呢……
不知何时，江少川已经站了起来。
“诸位！”
“诸位好汉……”
少年面无表情地扫视了眼前的众人一圈，极为平静且认真地问道：“我周某且问一个问题。”
“谁听见我刚才口中说出‘砸死’两个字了？”
“听见的人，站出来吱个声！”
“给本公子过过目！”
理所当然……
这种极具威胁的狠话一出之后，本来就没有人站出来，现在自然更没有一个人胆敢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除非是找死还差不多。
不仅仅是没人站出来这么简单，观望的众人们或是将目光迅速从少年的身上撇开，或是立刻低下了头去，把自己埋在人堆里，免得一不小心成为众矢之的，更有甚者……
已经准备脚底抹油，开溜了。
很好很强大。
三言两语之下，无耻如斯的江少川很快便镇住了场子。
也震慑住了场间的所有人。
他的嘴角不禁露出了一丝极为满意的笑容。
表示自己很欣慰。
这帮人，很懂事。
如此一边倒的形势是让大汉完全没有想到的，甚至心中的委屈都快要满得溢了出来。
但是他不敢愤怒，更不敢发飙。
因为……
那一坛几十斤的原浆酒液的账，还没有开始算。
“呜呜呜……”
“掌柜的！”
“掌柜的！”
极为罕见地，大汉十分委屈地竟呜咽道：“他们不吱声，您倒是帮我吱个声啊！”
“真的不是我干的！”
“真的是周公子指使的，您说句公道话！”
“帮帮小的，说句公道话呀！”
好家伙！
这憨货分明是要替别人顶缸背黑锅了。
这都看不出来，还支支吾吾叫嚷着冤屈！
乖乖……
还让自己踩雷，这不是粪坑里点灯笼，找死吗？
能当上饮山亭掌柜的人，自然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理所当然……
徐友吉并没有选择出声帮腔，而是皱了皱眉头，一脸寒霜地望着自己身旁这名无辜的店铺伙计。
“侯老八！”
“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
“你休要血口喷人！”
停顿了片刻，这位饮山亭的掌柜神色一凛，‘啪啪’两下子，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今天……”
“我徐友吉以饮山亭百年老字号的信誉担保，周公子绝对没有指使任何人做出任何打砸之事！”
“周公子是无辜的！”
“我这店铺伙计候老八分明就是栽赃嫁祸！无耻至极！”
“正所谓一人锤鼓不响，百人锤鼓震天，我徐友吉请在场的诸位说句公道话！”
“也好让我这店铺子里的伙计，死得心服口服！”
完美。
这一套行云流水的蜜汁操作让站在一旁的江少川楞得不要不要的。
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位饮山亭掌柜如此大义凛然，道貌岸然，义愤填膺的姿态，就算是二十一世纪穿越回来的现代社会人，少年也要不禁高呼一声：恐怖如斯！
无耻的妈妈给无耻开门，无耻到家了！
然而，让人万万没想到的是……
这才哪到哪啊！
好戏才刚刚开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