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天下最为强大的帝国,大唐能够屹立于九州大地,使得万邦来朝……
这种威势自然与那无可匹比的唐军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但终究一点,还是与唐人的桀骜与豪横的秉性有着莫大的关系。
天大地大,老子最大。
唐人向来谁也不服。
因为口角又或是一些微不足道的纷争便能够引发一场血淋淋的命案,更为极端的……
甚至能够导致浩大战争的降临。
最著名的例子便发生了大唐建立之初。
其时草原某部屠了西北边防的某处村镇,村民一百三十七人被斩尽杀绝,可不知为何此事却被泄露在外。
理所当然……
还是唐高祖的李渊自然派遣了使者前去问罪,而让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
使臣不仅仅没有得胜而归,反而被那部落的蛮横首领割下了耳朵,赶了回去。
高祖皇帝勃然大怒,当即决定派遣八万铁骑,远征西北。
于是……
该部落大感震栗恐惧,闻风而逃,顶风雪直入北部荒原,而大唐铁骑则是紧追不舍,竟是连战数月,最终将对方部族全数屠灭。
连战数月,尽屠敌骑,看似简单的描述,看似潇洒风光的结局,却隐藏了大唐帝国为此付出的可怕代价。
由于才刚刚立国不久,大唐之底蕴尚且薄弱,为了支撑这场耗资巨大的战争,朝廷发百万民夫,征河北道三郡牲畜,阴山四周田地荒废,十室九空,南方赋税连翻四倍,民怨沸腾,朝中官员根本无力兼顾政事,天下陷入了动荡甚至垮塌的危险边缘。
但偏偏是如此,偏偏是这样,大唐帝国最奇妙的气质,便在这种最危险的时刻以及随后的无数岁月对此事评价中呈现了出来。
当大唐帝国铁骑远征荒原之时,南方的反贼义军竟是没有趁此良机加大攻势,诸如李轨但就个人不仅未动刀兵,甚至反而纷纷潜回山林湖泊之中,看上去就像是他们不想在这时候拖帝国的后腿。
不仅如此,那些造反的草莽们,或许并不见得每个人都会想着所谓民族大义,或许他们当中也有人想抓住这个天赐的良机,然而他们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往常默默支持他们的穷苦民众,义军中很多底层头领和士兵,在他们决定要抓住这个机会时,纷纷用脚步和沉默表示出了最激烈的反对。
打胜了这场看似微不足道的战争,唐高祖的历史地位却并不高,就算在帝国内部也是如此。无论是在史书上,还是在酒楼说书先生的故事里,对这位雄主的评价往往不离好大喜功,喜用小人佞臣,好酷法,求长生而无道,诸如此类。
但不管是最迂腐的文人、或是最鲁莽的赳赳武夫,又或是最恨加赋的农夫商人,他们会找各式各样的理由去痛骂那位开国皇帝,但却从来没有人认为那场只因君王一怒而耗尽国力让黎民受苦的战争不该打。
诸如此类的事情在大唐帝国几百年的兴衰之中,屡见不鲜。
便是史上唯一的女皇帝,武则天也深谙唐人的秉性。
据北宋欧阳修主持编撰的《新唐书·渤海传》记载,唐代渤海国时期,渤海地区已经出现了先进的水利灌溉和水稻栽培技术。当时渤海国种植着当时世界上最好的大米,据说此米有对女子养颜美容之效,因营养丰富还可快速恢复男子体力,深受渤海国贵族喜爱。
但此事,却被武则天知晓了。
她很愤怒。
暗道着为何如此好的东西,怎么不进贡于我大唐?
这摆明了是不把我这个大唐皇帝放在眼里。
于是在公元六百八十七年,武则天派遣手下大将,剑指渤海国,称其拥兵自重,不向大唐帝国俯首称臣,进军宁古塔。
当然……
实则只不过是为几颗小小的米粒而战罢了。
此一战,足足打了七年之久,渤海国终究大败,并将米贡奉给大唐。
从如此这般不难看出,身为唐人,最受不得拘束,更受不得管教。
自然而然,对于长安城的百姓而言,骂几句朝廷命官,又算得了什么?
莫说是骂了一个小小的清水司衙门的主簿,若真的是那朝堂上权柄最重的尚书右仆射,长孙无忌,那又如何?
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尽管缩在墙角的张英范对于唐律熟稔于心,但回想起方才所遭受的羞辱与鞭挞,他可没有这个胆子公然指出何景福话里的毛病。
不仅如此,还尽可能地将眼中时而表现出的不屑收敛起来,生怕让他人发现什么端倪。
像是个局外人似的,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着。
张英范不想惹上事儿,不想摊上麻烦,可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一点儿放过他的意思也没有。
何景福摊开了手,故作出一脸茫然的表情。
“乔敬明……”
“今儿你来,可找错了人!”
停顿了片刻,他指了指偏厅西北方向的墙角方向……
更准确地说,是指了指在墙角处站着的张英范。
“此人是我们清水司衙门新来的主簿……”
“今天刚由上头派来的,专门负责城南拆迁的事宜。”
“你说的拆迁款,我可不清楚,有什么问题,你可以去问问他。”
闻言,乔敬明的脸色不禁微微一怔。
开始仔细打量起墙角那名缩得如乌龟般的所谓新主簿。
佝偻的身形,怯怯的姿态,还有依稀能察觉出惊惧的那半张侧脸……
无论是从哪里看,都并不像是一个清水司衙门的主簿,反倒是跟自己的处境有些相似。
更像是孤身去清水司衙门要账无果之后,被蹂躏折磨的城南老百姓。
看来……
此人必定是眼前这位清水司衙门主簿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替罪羊。
“何景福……”
“你当我眼瞎?”
“还是当我傻瓜?”
“此人如此穷困潦倒之面貌,根本就不是什么主簿!”
皱了皱眉头,乔敬明寒声而道。
是的……
若是不知情者看来,此时落魄的张英范浑身淋漓的落水狗姿态,怎么也跟这清水司衙门的四把手站不上边。
可偏偏这种不讲道理的事情却是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呵呵。”
何景福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冷笑一声:“乔敬明……”
“你以为人人都是尔等刁民?”
“本馆身为朝廷命官,断然不会在这种大是大非之上胡言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