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
听到眼前这位宰辅大人传给自己的消息,范景山的心不禁‘咯噔’一下,跌倒了谷底。
抱着几分侥幸的心里在三言两语之下,彻底被击溃。
也不只是怎么地,身为大理寺的寺卿,范景山竟然一时之间魔怔般地傻傻愣在了原地。
脸上露出了十分为难的神色。
长孙无忌与他手底下的这帮侍卫倒也没有吱声,更没有担心某人逃跑的意思,依旧按照自己原来的节奏速度,朝着朱雀大街尽头的朱雀门,步步前行着。
这稍稍一分神的功夫,范景山可就落在了人群的后头。
不过幸好……
他可不是孤身一人。
虽然并不清楚各种缘由,但见着自己的顶头上司蓦然驻足停留,身为二把手的张英范自然也很懂规矩地守候在了身旁。
弓着腰,弯着身,耷拉着肩膀,双手合十在袖口之中,像极了那副大财主身边站着的狗腿子。
“大人……”
“您怎么了这是?”
“宰辅大人都快走得没影儿了,咱们赶紧追上去啊!”
这位大理寺的少卿皱了皱眉头,有些急躁地催促道。
早朝旷工的可不止是范景山一人,身为大理寺少卿,官职正四品,按照规定,张英范也应该参加早朝的集会。
有道是……
迟则生变,现在的他,心里很是着急。
似乎是听见了耳边传来的某种熟悉声音,范景山这才缓缓回过神……
微微抬起头,怔怔地望着快要消失在视线里的长孙无忌,但却出乎意料地没有紧追慢赶上去。
“出大事儿了……”
“这么急着去面见陛下,莫不是赶着投胎?”
他语气有些不善道:“刚才你也听见了……”
“咱们俩可是双拳难敌四手啊,陛下胸怀宽广且不谈,那帮告御状的家伙,可没有一个好惹的。”
“啊!”
很快,张英范便露出了极为慌张的神色,失声惊叫道:“大人……”
“那可如何是好啊!”
“还请您指点迷津,救救卑职啊!”
咕嘟咕嘟!
他下意识地猛吞了两口口水,像是拨浪鼓般地摇着头:“抄他们家门的明明是武侯铺的卫士,管我们大理寺什么事儿!”
“要找场子,那也得找京兆府的府尹呐!”
然而,听见这般言语之论,范景山的脸色却更显几分凝重。
“呵呵。”
“你张英范到底有几个脑袋够砍,竟想着在朝堂之上说出这种蠢话!”
微眯着双眼,他冷冷地看着身旁的这位大理寺少卿,寒声而道:“京兆府的府尹虽然官职没有我这个大理寺寺卿来得高,充其量也就掌管长安城,可是你别忘了……”
“京兆府的府尹可不是别人,而是陛下最为宠幸的四皇子——魏王殿下。”
“四皇子没有开口参我们一本僭越之罪就算是好的了,你小子竟敢反过来泼脏水?”
“看你成天猫在大理寺那破落小院里,呆傻了?”
“嘶!”
话音未落,张英范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脸色惨白一片。
联想到即将发生的事情,似乎比自己想象得更为棘手。
显而易见……
官场上的扯皮扯淡和稀泥,你向我泼脏水,我反手给你一顶绿帽子这种骚操作肯定是搞不定了。
毕竟,泼脏水的对象,实在是惹不起。
“大人……”
“为今之计,难道只有认罪一条路?”
“我们还是一五一十地将霍将军被劫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出来!”
“想必陛下与四皇子还有诸多朝中大臣也会体谅我们的苦衷,不会过于为难我……”
啪!
说时迟那时快,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一阵极为响亮清脆的耳光便骤然惊起,打断了那位大理寺少卿的言语之声。
范景山的脸色阴沉得极为可怕。
干瘪的手臂上,深色的筋脉似乎快要穿透皮肤,频频暴起。
仿佛有一股可怕的杀意瞬间弥漫开来。
能够有资格狠狠朝着一位大唐帝国当朝四品大员甩耳光的人,放眼整个天下都是极其稀少的。
而眼下……
恐怕也只有范景山一人而已了。
甩巴掌的声音极亮,力道更是大得出奇。
张英范的左脸很快便红肿了起来。
隐隐都能看见血丝的痕迹。
“给老子听好了……”
“霍英东的事情,谁敢提,我就杀了谁!”
“想要活命,你张英范最好把这事儿烂在肚子里,如若不然……”
“轮不到我动手,想杀你的人,多如过江之鲫!”
范景山面无表情地冰冷而道。
突如其来的凌厉杀意让张英范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脸上写满了畏惧之色。
“大人……”
“那您看……”
“待会儿面见陛下,这一关,该如何趟过去?”
他低着头,怯怯地问道。
沉默了片刻,范景山审视着对方,却没有着急作声,只是转过身……
朝着长孙无忌远去的方向迈开步子,疾走了过去。
只留给身后这位大理寺少卿,一个捉摸不透的萧瑟背影。
打了自己一巴掌,也不吱个声就走了?
这算是哪门子一回事?
有意思的是……
尽管被狠狠地打了一巴掌,张英范倒也不敢发脾气,只是挠了挠头……
紧接着,便如往常一样,像只哈巴狗似的,条线反射般地尾随了过去。
“大人……”
“您倒是吱个声啊!”
“待会儿在朝堂之上,咱们该如何是好啊,这总得提前打个商量才行,万一漏了陷,可就捅了大篓子啊!”
他一边跑一边叫唤道。
或是磕着头弓着背,或是哀求叹息,又或是两眼已经微微泛起了泪花。
堂堂大理寺少卿,这一路上……
可谓是丢脸丢到姥姥家去了。
然而,让人万万没想到的是……
范景山似乎铁了心似的,只顾着朝前走,对一旁的张英范莫说是搭理,便是连瞧也没有正眼瞧上一次。
很快,在抵达那道朱雀门之前,这对大理寺的二人组终究是赶上了趟。
倒也不敢大摇大摆地吱声,跟在长孙无忌的那群侍卫之后,老老实实地进了宫。
长孙无忌似乎早已经感觉到了什么……
他轻轻回过头,朝着落在最后的二人使了个意味深长的眼色,便不再多作理会,自顾自地沿着皇宫大道,朝着两仪殿走去。
约莫行了几十丈的距离,已经可以依稀看见那道威武雄壮的殿门,还有那些如雕塑般站立着的执戟金吾卫。
行到地砖上某一条极为不起眼的缝隙之处,跟随在长孙无忌身后的那群侍卫却赫然止住了脚步,笔直地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恰巧不巧地,那处缝隙却正好是日光照射之下,两仪殿阴影所在的界限。
所有的侍卫都停在了阴影之外的烈日下暴晒,哪怕是半息功夫便已经汗流浃背,哪怕是前方没有任何阻拦,但也无一人敢僭越一步。
仿佛前方并不是什么阴凉地,而是无法僭越一步的可怕雷池。
烈日炎炎之下,气氛一下子变得灼热起来。
正当范景山的左脚踏入阴影的瞬息之间,却极为罕见地停滞了片刻……
他缓缓伸出方才甩了一巴掌的左手。
皇宫重地何其森严,哪里是容许放肆之地,理所当然……
这位大理寺寺卿并没有再一次狠狠地甩巴掌。
而是选择轻轻拍了拍张英范的肩膀。
似乎意有所指。
于是……
张英范原本绝望的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希冀。
他一脸企盼地望着眼前的范景山,激动得有些哽咽,似乎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听着……”
“今天这茬事儿,想要独善其身,浑水摸鱼是绝对不可能的了。”
“为今之计,便是早些向陛下立即认错。”
“你我二人,今天必须要有一人把这些事儿全都认下!”
“想必是要折戟于此的……”
“唉!”
停顿了片刻,范景山叹息着摇了摇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张英范,时不待我啊!”
“今天……”
“本官便将整座大理寺就交给你了!”
“你要谨记,待会儿面见陛下之后,就老老实实闭嘴别吱声,所有的一切,我范景山会给陛下解释清楚的。”
“听见了吗?”
话音未落,张英范却早已是泪流满面。
这一刻,本应该雀跃的他内心却感觉不到一丝雀跃,反而沉重万分。
回想起方才在朱雀大街上的那一巴掌,回想起在老酒铺旁被当作肉盾冲进老酒铺的后堂小院,回想起之前发生点点滴滴……
张英范终于明白了眼前这位老者的谆谆教导与回护。
刹那间……
他的心中,五味杂陈。
说不出的酸甜苦辣。
“大人……”
“您……”
“万万不可啊!”
张英范悲恸地望着昔日的这位大理寺寺卿。
同时,也是他的老上司。
然而,与之相反的是……
即将要踏入旋涡之中的范景山,却出乎意料地表现得极为平静。
不悲不喜。
如同波澜不惊的湖水。
“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
“简直妇人之仁!”
“少踏马的矫情!”
“本官可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大理寺上上下下几百号人!”
“赶紧收拾收拾,莫要让陛下看出端倪!”
范景山平静且认真地说道。
言罢,便再也不理会,匆匆跟上了长孙无忌的步伐,朝着两仪殿内走去。
毕竟兹事体大……
自己可决计不能掉链子!
事关着我大理寺众人呐!
范大人,您大恩大德,我这辈子无以为报啊!
念及如此,张英范急忙擦了擦眼角流出的感动泪水,低着头,默默朝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