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应该早早离去的大理寺众人却冷不丁地在老酒铺的门口,驻足停留了片刻。

出现这种状况的原因自然与场间的那位尚书右仆射长孙无忌息息相关。

当这位宰辅大人被大理寺寺卿范景山与少卿张英范二人夹着尾巴露出狗舔般的笑意恭送出铺子大门的时候,原本围守在门口的那群身披黑色甲胄的士卒们……

背脊却早已被冷汗打湿了一片。

虽然心中早已经有了极为不妙的猜测,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不久前单枪匹马冲阵的那个老家伙竟然有如此深厚可怕的背景地位。

大理寺往日里高高在上的两位大人,此时此刻却如同被驯化得极为温顺的猴头般,一左一右,老老实实地跟在长孙无忌的身后,弓着身,耷拉着耳朵,做足了一副耳提面命的姿态。

显而易见,身为大唐帝国权柄最重的宰辅,无论长孙无忌走到哪,都是被人恭恭敬敬地相迎,又何曾受过轻蔑,更不用说还被一群人五人六的大理寺士卒用刀指着鼻子。

简直是不可想象的奇耻大辱。

于是……

长孙无忌准备好好出这口恶气。

“范景山!”

“先别急着走……”

“这笔账该怎么算!”

指了指此时缩在墙角里,那群身披黑色甲胄的士卒,他寒声而道。

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用眼角的余光瞟了瞟自己那帮手下,范景山露出了几分疑惑。

“宰辅大人……”

“这些不长眼的家伙究竟干了什么?”

“能将您气成这副模样?竟舍得耽搁这片刻的功夫,亲自训诫他们?”

这样的说法,自然是委婉地向某人表达了一种所谓大人不记小人过的隐藏意味,更是点名了二者之间极为悬殊的地位差距。

话都说到了这种份上,总不至于当着大庭广众这么多人的面,真的发飙治罪吧……

毕竟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该护犊子的时候,还是得护犊子。

然而,让这位大理寺寺卿万万没有想到的是……

长孙无忌面无表情,眼中的寒意却凌厉逼人了几分。

似乎恰是一副什么也没有听见的姿态。

“你在教我做事?”

微眯着双眼,他冷冷地说道:“范景山!”

“你自己最好先问问,你这帮手下都干了些什么!”

当那群大理寺士卒听见自己的上级极为恭敬地喊出‘宰辅大人’四个字的时候……

脸色却是骤然剧变!

他们终于意识到……

自己方才拔刀相向的那位看似弱不禁风的老家伙的真正身份!

哐当!哐当!哐当!

伴随着一阵寒刀跌落入地的冰冷声音,几名手持寒刀的家伙极为慌乱地跪倒在了地下。

“宰辅大人……”

“我们有眼不识泰山……”

“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我们不该用刀指着您,我们真的知错了!”

拜服在长孙无忌的脚下,他们极为凄惨地求饶道。

话音未落,一旁的范景山与张英范二人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望着这些家伙。

用……

用刀指?

乖乖……

平时都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没想到今天竟然如此生猛?

“大人……”

“下官刚才仔细看了两眼,这几人分明就是假冒我大理寺的歹人,来人呐!”

“扒了他们这身行头,即刻押解入天牢!”

“明日午时问斩!”

沉吟片刻,范景山急中生智道。

哗啦啦!

伴随着一阵稀里哗啦的剥皮声音,一旁杵着的那些士卒们哪里还敢怠慢,瞬间变脸成一副嫉恶如仇,秉公执法的威严姿态,三下五除二把那几名倒霉的家伙扒得只剩下一条裤衩子。

怔怔地望着这一地鸡毛的凄惨状态,长孙无忌再也绷不住脸了。

他撇了撇嘴,露出几分不耐烦的神色。

再怎么豪横毕竟也是按照规章制度办事,总不能真的把人就地砍了吧。

“行了行了!”

“拉回去好好管教管教!”

“别没事儿出来丢人现眼,范景山……”

“今儿是碰上了老夫,你若是碰上程咬金那厮,少不了扒几层皮!”

“赶紧麻溜地回去!”

“你们俩……”

“现在跟我进宫面见陛下!”

长孙无忌挥了挥手,转身朝着巷口的走去。

理所当然……

没有人胆敢如方才一般,挡住这位尚书右仆射的去路。

捣鼓出了这么大的场面,就连唐皇李世民也被惊动,结果却这般草草收场,实在是一言难尽得很。

押解着诸多重犯的大理寺士卒与那些跟随着长孙无忌的侍卫们在甜水巷的巷口陡然分开,一个向左,一个向右……

如分裂的潮汐一般。

无论如何,范景山总算松了口气,至少……

那位厢房内重犯霍英东没有被发现。

在巷口与某位大理寺的统领打了个招呼,他与自己的小弟张英范二人匆匆地向北而去。

那是去往皇宫两仪殿的方向。

朱雀大街上。

京兆府似乎已经率先动作了起来,原先被那群武侯铺卫士闹得不得安生的铺子也逐渐恢复了秩序。

诸如饮山亭又或是醉仙居的大门已经打开,特别是饮山亭门前那一座极为壮阔的小青山,仿佛又翠绿了不少。

那些被打碎了门板和摔碎了的酒坛子早已被人清扫完毕,不见了踪影。

诸如布行,牙行和米粮店挂在门当前,写着‘打烊’字样的木牌也收纳了起来。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上等的茶叶,西域来的上等茶叶,大家伙瞧一瞧咯!”

“新出炉的老酒,二十年佳酿……”

“瞧一瞧,看一看……”

“五个铜板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原本冷清的街面上也已经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叫卖声,显得清脆而富有韵律。

为了弥补早市未开的损失,那些往日里只蹲在铺子里等候的伙计也披着个肩头巾,着急忙慌地上街张罗潜在的顾客。

短暂的变故对这座天下雄城的影响并不大,只是短短的几个时辰,所有的一切似乎已经正常运转了起来,甚至还有热切那么几分。

对于唐人而言,有道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初晨发生的那些事情,似乎也已经抛却到了九霄云外。

可值得一提的是……

相比于众人的热闹,畏畏缩缩跟在长孙无忌身后的大理寺二人组,可就没有那么高兴了。

作为大理寺的一把手和二把手,范景山与张英范二人从走出甜水巷的那一刻起,便一直是弓着腰,曲着背的颓丧姿态,打不起半点儿精气神,对于身旁那些吆喝叫卖,更是感到十足的心烦意乱。

一切的原因……

自然离不开待会儿要面对的那位大唐帝国的君主。

“宰辅大人……”

“您也好给下官们俩透透风声,到底陛下是个什么心思?”

“怎么连您也亲自出马了?”

为了能够顺利度过难关,万般无奈之下的范景山只好硬着头皮,死乞白赖地凑到长孙无忌的身边,小声怯怯道。

明明都已经七老八十的年纪了,明明满脸都是难看的皱褶,却偏偏露出一副狗舔般的笑容。

这张老脸实在难看得不知道该往哪儿搁才对。

作为朝堂上群臣之执牛耳者,长孙无忌自然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最起码……

也得捣鼓出一副粉饰太平的假象来。

如若不然的话,自己的这个大管家般的当朝宰辅,也实在是失职得很。

“老范……”

“这事儿,不用我提醒你也应该清楚!”

“你攒捣着那帮武侯铺的卫士去崇仁坊这种地方敲门问话,你是舒服满意了……”

“可崇仁坊里面那帮不好伺候的老爷子却不乐意了,这不……”

“诸如什么太仆少卿柴令武这帮家伙,昨夜里便已经告起了御状,陛下刚和皇后娘娘缠绵半会儿的功夫,非得从床上爬起来跟你收拾烂摊子,你还是想想怎么办吧!”

沉吟了片刻,长孙无忌略显语重心长道:“陛下的火气可大着呢,还有那帮看你不顺眼的老东西,这事儿……”

“趁着这会儿功夫,好好掂量掂量怎么顶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