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已经开始泛起了鱼肚白。
身披银色甲胄的范景山乘着自己的老马，带着大理寺百十来号全副武装的军卒已经抵达了甜水巷的巷口。
伴随着一阵马蹄敲击地面的哒哒声，又或是整齐划一的沉闷步伐，似乎并没有任何想要遮掩的意思，范景山大手一挥，便朝着甜水巷的深处行去。
可还没有多远的路，这位骑在马上的大理寺寺卿，脸色却有些难看。
原因无他，只是看见了一位身穿官袍制服的家伙，半蹲在墙角，捂着自己的双膝，将头埋得极低。
特别是那副一动也不动的怯怯姿态，着实让范景山的心中感到了极为恼火。
在一名副手的帮助下，他缓缓下了马，强忍着怒意，便到了墙角。
嘭！
在没有任何的征兆下，范景山抬腿便狠狠地朝着那位似乎已经睡着的大理寺少卿的胸口，踹了过去！
“救我！”
“敌袭！敌袭！”
“有敌袭……”
苦苦捱了一夜，本就昏昏沉沉的张英范在遭到如此重击之后，身形颓然瘫倒在了墙根，只是觉得眼前一黑，便立刻惊慌失措地大声呼救了起来。
不凑巧的是……
在巷口四周隐藏着的第一批大理寺士卒们自然早已经看清楚了来人，看清楚了发生的一切。
理所当然，他们只能选择无动于衷，只能选择原地待命。
“没用的东西！”
“给我住口……”
正当张英范捂着自己的头，背身猫在墙角的时候，耳边却及时传来了一阵略显熟悉的沙哑声音。
这……
好像有些不对劲。
这位大理寺少卿明显愣了愣。
他放下了抱头的双手，转过身去……
于是，在这样狭小的墙角根，让人闻风丧胆的大理寺一把手与二把手相视了片刻，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范大人！属下等你等得好辛苦啊！”
“是吗？辛苦得睡着了？”
“大人……不要在意这些细节。还是先抓人要紧！”
“守了一夜，发现了什么？”
“有两个不明身份的人进了这老酒铺里，属下猜测必定有十分的蹊跷。”
范景山挑了挑眉头……
按道理说，长安城早就宵禁了，这么晚了还有人不着家？
“立刻破门！”
“弓弩手就位……”
“刀盾兵准备！”
沉吟片刻，他面无表情地命令道。
哗啦啦啦！
话音未落，一队手持弓弩的大理寺士卒迅速从人群之中脱出，如流水一般朝着老酒铺的院墙周围，行包围之势。
或是躬身在石块掩体的后面，将弩箭的射击方向对准紧闭的大门，或是三下五除二猫上了院墙外的一颗大栗树，蹲在上面，伺机而动，又或是干脆直接侧身在偏门的旁边，以便随时应对可能发生的意外。
不仅仅是那一群弓弩兵，先前被张英范带队而来用以围猎的那群大理寺士卒在这一刻也终于纷纷现身，围拢在那名身披银色甲胄的大理寺寺卿周身，各个手持寒刀，表情更是冷漠甚至肃杀。
似乎早已经忘记了自己曾经的上司……
那位蹲墙角正在怯怯的大理寺少卿张英范。
咄！咄！咄！咄！
又是一阵重物落地的沉闷声音，十数枚巨大的黑盾被数十名身强力壮的大理寺士卒高高立起，挡在了众人的身前，大概是借此以防范即将可能到来的暗中杀机。
狮子搏兔，尚用全力……
面对着根本不知道深浅的老酒铺，范景山做足了完全的准备。
甚至是已经想好了若是这木门之后顿时冲出千军万马，又改如何变阵，如何厮杀。
“进去！”
伴随着那位大理寺寺卿不可违逆的冷酷命令，在黑色盾牌的掩护之下，两名大理寺的士卒极为小心地走到了木门之前。
还没有真正反应过来，紧接着便又是一阵门板破裂的稀碎声音。
可能就连那两名负责破门的大理寺士卒也没想到……
这扇门也太脆弱了些，还没使上全力，随随便便踹上两脚，就成了一地的碎渣。
木门裂开，堵着众人的路瞬间被打通。
鳞甲撞击的凌厉夹杂着无数前进脚步的低沉，如同是响起了无数的闷雷。
本就不大的老酒铺里，转眼便涌满了人。
可前往后院的那扇门帘却极为应景地挡住了众人的去路。
“大人……”
“前方门口太过于狭窄，不利于摆阵行军！就连立一面黑盾也无法通行，似乎只有单个人才可以通过！”
“卑职刚才掀开帘子微微查探了一番，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
“只怕是恐防有诈啊！”
一名负责调度的大理寺统领立刻禀报道。
越是平静就越是不平静。
越是寻常就越是不寻常。
越是看不出任何端倪便越是重重危机四伏。
皱着眉头，望了一眼那道普通至极的黑色门帘，范景山骤然转过了身……
三步并作两步便冲到了墙角，一把揪起了那个似乎依旧在瑟瑟发抖又或是昏昏欲睡的大理寺少卿。
眼见此状，大理寺的士卒们纷纷向两边散开，就连原本挡在身前防御暗箭的黑盾也十分懂事地撇开了一道口子。
傻子都能看出来，这架势肯定有问题……
张英范自然也能看出来。
被生拉硬拽带到了门帘旁的他，脸上更是写满了不情愿。
“带路……”
“进去！”
指了指那道门帘，范景山平静且认真地说道。
咕嘟咕嘟！
简直是怕什么来什么……
张英范猛吞了几口口水，额间却是早已泛起了冷汗。
这明摆着要让自己去挡枪挡刀，当替死鬼……
谁知道自己是不是前脚进门，后脚就被什么流矢飞刀的割下了头颅。
不行！
得像个办法脱身！
念及如此，这位大理寺少卿暗自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几分惭愧。
“大人……”
“您误会卑职了。”
“多谢大人抬爱，可卑职却不是什么贪功冒领之人！”
“能够跟随在大人屁股后头做事，已经是极大的福气。”
“这份功，还是让给其他人吧。”
他一脸认真地说道。
然而，让人万万没想到的是……
范景山并没有作声，只是面无表情地冷冷望着眼前人。
锃！
突然之间，伴随着一阵寒刀出鞘的凌厉破空，他陡然抽出了腰间佩带多年的宝刀。
将刀尖指向了张英范的咽喉。
“唔……”
范景山有些不以为然道：“本官刚才有些耳背，没有听清。”
“你说什么？”
“谨遵大人之命！”
怔怔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刀锋，怔怔地望着那似笑非笑的大理寺寺卿，张英范大义凛然道。
“三息时间，不进去的话……”
“本官就当你因公殉职。”
正当某位大理寺少卿正在踌躇，正在怯怯，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耳边却再一次传来了让他不寒而栗的冰冷声音。
这下子……
硬着头皮也要上了。
张英范咬了咬牙……
随手从身边的一名大理寺士卒头上，摘下一顶黑色的头盔，戴在自己的身上。
“啊！”
“大人快救我……”
“快找郎中救我……”
只听见一声惊绝惨叫，那名大理寺少卿的身影已然消失在了原地。
唯有那依旧在飘荡个不停的门帘，在隐晦地表达着……
方才确乎是真的有人通过。
再一次掀开了门帘的一角，那名大理寺的统领很快便看见了已经猫在大柳树下的张英范。
虽然惨叫声时断时续，但却根本没有收到半点伤害。
没有想象中的流矢，没有想象中的暗箭，更没有千军万马。
他立刻将目之所视的一切告诉了那位正在翘首等待的大理寺寺卿。
“听我命令……”
“举盾侧身，挨个通过。”
“通行之后，立刻原地结阵！”
沉吟片刻，范景山沉声命令道。
又是一道如山的军令之后，所有的人终于挨个通过了门帘。
尽管小院也并不宽敞，但黑色的盾牌却再一次森然而立。
从院墙的东边，一直到西边，严丝合缝。
如同一条不可逾越的冰冷防线。
就连那一棵大柳树也显得极为扎眼起来。
众人的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那间厢房之内。
眼见着自己的大部队来了，怂包张英范倒是再也不怂了。
“里面的人给我听好了……”
“我乃大理寺少卿张英范。”
“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不要再作无谓的抵抗，不要再作无谓的斗争！”
“乖乖束手就擒！”
“如若不然，本官我一声令下，便是万箭齐发！”
他停止了腰杆，朝着那间紧闭门窗的厢房高声喊道。
校园外的嘈杂鼓动声响，很快便引起了某对主仆的注意。
借着烛光，江少川猫着腰，凑到窗户边，微微掀开了窗帘的一角。
刹那间，他双眼的瞳孔不禁微微一缩！
脸色骤然剧变！
到底发生了什么？
怎么……
怎么惹来了这么多人？
少年的失声表情，很快便落入了曹天兵的眼中。
“怎么回事？”
“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他有些焦急地质问道。
闻言，江少川瞪大了双眼，直勾勾地转过头，望着眼前的黑袍书生。
“死……”
“死定了！”
指着窗外，他极为艰难地从咽喉之吐出几个字。
“里面的人，给我听好了……”
“本官数三声，速速从里面出来！”
“如若不然，休怪本官不客气！”
正当此时，小院外的高声威胁却再一次响起。
曹天兵有些坐不住了。
哐当！
伴随着一阵干脆利落的撞击声，厢房的木门在此刻骤然打开。
一名身着黑袍的年轻书生直愣愣地站在门口。
脸上的烦躁瞬间化作了惊恐。
他的目光开始呆滞。
他的眼神开始涣散。
他的背脊早已被冷汗打湿了一片。
也正是在这样的时刻，密密麻麻的无数箭矢也调转了方向，对准备门口站着的曹天兵。
“抓住他！”
“此人必定是劫匪同党！”
一声令下，几名身披黑色甲胄的大理寺士卒立刻抽出寒刀冲上前去……
将门槛前这名疑似劫匪同党的家伙五花大绑了起来。
寒刀架在咽喉之上，动辄便要化成一具尸体。
此时此刻，范景山也匆匆从黑盾林立的防线之后走了出来。
冷冷地望了一眼依旧在魔怔之中的曹天兵，他轻轻地挥了挥手：“进屋……”
“搜人！”
锃！锃！锃！锃！
话音未落，几名大理寺士卒立刻拔出了手中的寒刀，迈着冷酷的步伐，冲进了厢房内。
然而很快……
让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狭小的厢房内极为安静，极为普通。
并没有想象中刀光剑影与拼命厮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