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

“我家少爷来了!”

“真的来了!”

黑袍书生小声怯怯地喃喃自语道。

如此清新脱俗的叫骂声自然不止是曹天兵一人听见而已,当然还有同一间屋子里的宫城等三人。

于是……

放下许久的刀锋再一次架在了黑袍书生的咽喉上。

“把鞋脱了……”

“衣服裤子也脱了……”

“去把人带回来,听见没有?”

宫城寒声而道。

闻言,曹天兵不禁挑了挑眉头……

把人带回来可以理解,但为什么要脱鞋脱衣服呢?

他的心中有些疑惑。

但很快……

贴近咽喉的冰冷刀锋让他不得不停止思绪,尽快动手。

唰唰唰!

三下五除二之后,曹天兵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兄弟……”

“我已经脱光了!”

话音未落,贴近咽喉的冰凉感觉骤然消失。

刀锋已然放下。

双手捂着自己的裤裆,弓着背,低着头,曹天兵便起身开门而去!

哐当!

伴随着一阵门轴摩擦的沉闷声音,他已然走入了小院里。

刹那间……

庭院内的狠厉谩骂声戛然而止!

借着皎洁的月色,站在厢房门口与大柳树下的主仆二人很快便看见了对方的身影。

因为看见,所以沉默……

曹天兵与江少川没有作声,只是面面相觑,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你……”

“少爷,什么都别说了,一切尽在不言中——我懂!”

“你居然没跑?”

“我老曹对您的忠诚,天地可鉴,日月可表!岂是那一种忘恩负义的狗贼?”

“这……”

“这不要紧!少爷,我刚才拉屎把裤带掉进粪坑里了,所以才这副衣不掩体的姿态,您大可放心,我老曹是正经人。”

“我……”

“我知道您现在一定十分感慨,少爷!天色不早了,赶紧进屋睡觉吧!”

睡……

睡觉?

跟谁睡……

江少川瞪大了双眼,微微张着嘴唇,却迟迟说不出话来。

乖乖……

这个世界太疯狂了!

他下意识地退缩了两步。

“老曹……”

“我想你误会了!”

“我只是尿急,回来上个厕所而已!”

“陛下规定的时辰还没有到,我得赶紧回去了。”

言罢,少年脚底抹了油似的,再也不敢多看一眼,骤然转身,欲要逃跑!

“站住!”

“敢跑老子剁了你!”

突然之间,身后传来的一阵冰冷威喝让江少川更觉得事有蹊跷,极为不妙。

他的身形不仅没有停滞半分,反而越来越快。

可很快……

还没跑上几步,少年便彻底跑不动了。

扑通!

伴随着一阵极为沉闷的声响,背后传来了道势大力沉的身影已然将他扑倒在地上。

这一幕,实在不可描述。

当真是眼睛被小米椒辣得一塌糊涂。

完了完了完了!

江少川的脸上闪过一丝绝望。

“别别别!”

“老曹……”

“我错了!”

“我不该坑你的银子!”

“我不该让总是作弄你!”

“平日里对你不好,我真的知错了……”

“我还是个孩子!”

他凄厉哀绝地惨叫道。

好不容易逮着了眼前这个家伙,曹天兵怎么可能就这样让他跑路……

当然了,如果不是自己浑身光溜溜,脚踩在布满碎石的冰冷地面上实在疼得厉害,自己肯定早跑了,那还轮得到这家伙

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曹天立刻用了军中惯用的制服招数,用膝盖死死地抵住了少年的背脊腰部,然后伸手左手,像是拎着一只待宰的鸡崽般,从后面捏住了少年的脖颈。

江少川的凄厉哭喊更大声了。

“老曹……”

“求你了!”

“我还是个孩子!”

“还是个孩子啊!”

丝毫没有顾忌此刻已经走光得稀里哗啦的自己,提溜着某人,曹天兵已然打开了房门,走入了那间并不大的厢房内。

“人……”

“我已经带回来了!”

对着眼前的黑暗,他沉声而道。

嗯?

这是在……

自言自语?

不对!

莫非是……

江少川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妙……

然而很快,不妙变化作了不可置信的震惊神色。

因为,原本应该熄灭的烛台不知何时又再一次被人点亮。

而且还点亮了不止一盏,这样便使得本就不大的厢房内,所有的一切都分毫不差地落入了少年你的眼中。

江少川看见了光着腚正在穿衣服的曹天兵。

看见了手握寒刀,目光灼灼望向自己的宫城。

看见了奄奄一息躺在睡炕上的那名断臂大汉。

眼见为实。

理所当然……

这一切,因为看见,所以必然真实。

因为真实,所以必然震惊。

“这……”

“你们……”

“是你们!”

回想起自己好不容易从这三人的手上苟住性命的那一幕,江少川的额间泛起了冷汗。

依然心有余悸。

他的脸色惨白一片。

这下真的完了……

原以为保住了贞操,到头来却没想到老命也苟不住了。

“少废话……”

“救人!”

宫城用举起刀尖指了指病榻上的那名断臂大汉,又极具威胁意味地指了指少年的咽喉之处。

救……

救人?

怎么救!

这模样明显就快不行了……

拿头救啊!

不行!

还是得先想办法跑路要紧!

江少川皱了皱眉头,露出一脸为难的神色:“三位壮士……”

“在下对医术一窍不通啊!”

“要不这样吧,你们在此稍等片刻!”

“我去敲敲长安城里那些郎中的大门,问问他们有没有法子!”

言罢,他拱了拱手,急忙低头俯首,似乎是想要转身离开这间厢房。

微眯着双眼,宫城的眼中骤然闪过一丝寒意。

锃!

伴随着一阵寒刀破空的冰冷声音……

在烛光的映射下,明晃晃的刀尖已然挡在了少年的身前。

“你想跑,还是想报官呐?”

听着身后传来充满杀意的质问,江少川浑身哆嗦着,不敢再动作了。

无论什么时候都要保持微笑……

你可以的,江少川!

念及如此,少年的脸上瞬间浮现出了一抹僵硬的微笑。

是的,极为僵硬。

而且比哭还要难看百倍。

“这位壮士……”

“您这是何意?”

“我可不是想跑,只是想替您找郎中啊!”

江少川极为认真地说道。

当然,此刻的少年却依旧不知道……

自己的底细已经被身后这个正在穿衣穿鞋的无耻叛徒,出卖得一干二净。

“呵呵。”

理所当然,这种没有任何说服力的解释很快便引起了一阵冷笑。

更准确地说,发出笑声的却不止手握寒刀的宫城一人而已,还有他的另外两名同伙,大汉柴灵乌与少年刘穿风。

这也就罢了,让江少川感到最为头皮发麻的是……

这几声冷笑之中,竟然还夹杂着自己熟悉的声音。

显而易见,曹天兵也极为不屑地笑了起来。

冷笑过后,宫城的冰冷刀锋又贴近了少年的咽喉几分。

“周星星……”

“你当我们是傻子吗?”

“普天之下,整个大唐帝国谁都对那位皇后娘娘的重疾束手无策,而偏偏却是你凭借一己之力……”

“逆天改命!”

“现在却竟然反倒说自己对医术一窍不通?”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他冷冷地说道。

江少川彻底蒙了……

这怎么,自己这点儿见不得光的老底,一下子被人戳穿得一干二净?

回想起方才那一阵让他感到诡异的熟悉冷笑,少年不自觉回头,转向了身后已经穿戴完毕的黑袍书生。

似乎是感受到了某人充满杀意的冰冷目光,曹天兵却宛若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无谓地耸了耸肩。

“那……”

“少爷!”

“不关我的事啊!”

“如果我不说出真相的话,这帮家伙随时都有可能把我宰了!”

“我也是逼不得已啊!”

他露出一脸为难的神色道。

话虽如此,可为什么这语调之中却没有半点难堪,反而如此平静,甚至是……

理直气壮。

好一手我弱我有理啊!

这下子,不治也得治了!

江少川的脸色骤然变得极为难看。

若是随随便便就治好了的话,那不早就治了吗?

可这明摆着是个要死的人啊!

这一上手,怕是要连自己的命也搭进去……

“治好了,便能活……”

“治不好,那就对不起了,二位!”

果不其然!

正当少年皱着眉头陷入沉思之际,耳边却再一次传来了冰冷的杀令。

得了……

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麻烦大了!

江少川的背脊早已被冷汗打湿了一片。

没有心电图,没有呼吸机,没有核磁共振,也没有CT,任何外界辅助的医疗设备都不存在,就连听诊器又或是消毒过的针头也没有一根,真……

徒手大变活人呗!

“既然诸位壮士已然清楚真相,那……”

“还请借过一番,在下想先探一探脉象。”

万般无奈之下,凭借着前世对于医患矛盾的处理经验,少年很快进入了医生的角色,落座在了睡炕旁。

闻言,宫城等三人的脸色明显发生了变化。

从冰冷的威胁化作了怯怯的期盼。

似乎对少年对了几分奇怪的惧意,又或者是讨好。

脸色苍白,见不得一丝血色。

翻开袖口,江少川伸出食指点了点断臂大汉的脉搏。

明明是一间极为普通的厢房,此刻却紧张压抑到了极致。

可怕的沉默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少年,没有人敢挪开目光,更没有胆敢吱声一句。

片刻之后,江少川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于是……

他伸出右手的第二根指头——中指,点向了断臂大汉的手腕处。

形势似乎极为不乐观。

紧接着,便是第三根无名指,甚至是……

第四根尾指。

然而,少年紧皱的眉头却没有丝毫展开放松的迹象。

人的五指之中,除了大拇指之外,感触最为敏锐的四根手指头都已经落在了那名断臂大汉的手腕处,可江少川的脸色却依旧凝重。

因为……

就算他已经屏住呼吸,用尽全力,甚至是凝神静气之后,却依旧察觉不到眼前这名断臂大汉的任何脉象。

哪怕脉象只是微弱,哪怕脉象只是虚浮,哪怕脉象只是断断续续都远比现在一丝一毫都查探不到来得好。

此人的棘手程度,大大超出了少年的想象。

就连身体的状况一时之间也无法判断清楚,就更不用说救治对症下药这种事了。

该怎么办?

这家伙怕是离死不远了。

江少川的心‘咯噔’一下,沉到了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