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冷风猎猎灌入屋内，吹灭了桌下的炭火，平息了翻滚的火锅汤，也吹醒了酒醉的众人。
刹那间，屋内死寂一片。
众人望着门外的士兵，微红的脸色迅速变得苍白。
哐当！
手中的酒杯陡然落地，摔成一地碎瓷片。
范景山哪里还有方才那气吞山河的英姿，嘴唇不停地发颤，吞吞吐吐道：“什……什么？”
“劫狱！是劫狱！”
“有重犯劫狱啊！大人！”
那名士兵极为焦急地说道。
闻言，范景山的心中‘咯噔’一下，极为慌乱地穿起官服，仰头便瘫倒在了椅子上。
额头隐有冷汗泛出。
刹那间，志在千里的伏枥老骥，就成了百病缠身的卧床老妪。
“快！收拾……”
他语气极为虚弱地说道。
刚刚表露忠心的下属们迅速会意，一个个开始忙活了起来。
“别愣着了！快叫人进来帮忙！”
张英范一边拿着酒壶，一边催促道。
不过一息时间，便有数名小吏闯入屋内。
众人一阵忙乱了起来。
或是端着装满汤汁的火锅，冲向院落里；或是拿捧着几坛老酒，四处寻觅着可以藏身的地方；或是从某处扛着一箱卷宗，将之陈列在范景山的身前……
总之，不可开交。
“等会儿！”
“还剩半壶，扔了怪可惜的！”
听到熟悉的声音，一名小吏急忙将手中上酒壶递给了躺在木椅上的范景山。
很快，房舍里的酒壶消失了，火锅汤汁消失了，海吃胡喝，指点江山的大理寺官员们也消失了。
有的只是伏案执笔的大理寺少卿张英范，耷拉在太师椅上，努力睁着眼，费力翻阅卷宗的大理寺寺卿范景山，还有一群认真工作的大理寺寺丞们……
出了劫狱这种大事，能不能解决掉且不论，但若是让人发现了自己这帮大理寺的家伙竟然在值夜班的时候，饮酒作乐，那估计很可能就是杀头的罪过了。
渎职之罪，可不是用嘴说说而已的。
那是要捅大篓子的。
只有先端正工作态度，才能在秋后算账的时候，减轻自己的罪责。
这便是范景山和他的这帮小弟们为官多年，得出的最重要经验。
理所当然……
他们并没有第一时间追击，而是选择了用最快的时间毁灭自己的渎职证据，先把自己摘干净了再说。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说吧……”
“发生了何事？”
明明已经听见了，明明已经知道了，可张英范却皱了皱眉头，望向门口的那名士兵，一脸询问的目光。
仿佛方才发生的一切，从来没有出现过。
时间在这一刻消失了一般。
毕竟，做戏要做全。
二把手，也是要顶缸的。
“劫狱！”
“是劫狱啊！大人！”
那名负责禀告的士兵只好再一次重复道。
沉吟片刻，张英范与身前不远处的士兵二人面面相觑，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劫的是何人呐？”
“属下不知……”
“不知？”
“名册上并没有记载那间牢房所关押之人的任何信息。”
“哦？你说的是哪一间牢房？”
“就是最深处的那一座水牢。”
“什么！”
“你再说一遍！”
这位大理寺少卿瞪大了双眼，展现出了真正惊恐的表情。
“是……”
“是水牢里的那一位！”
终于……
当劫狱之人的身份入耳的那一瞬间，张英范的脸色瞬间惨白一片！
微微张着嘴唇，仿佛骤然失了言语。
正当此时，一直故作有恙的大理寺一把手，寺卿范景山再也坐不住了。
“去！”
“立刻通知长安各坊，各武侯铺，各城门守卫军……”
“紧闭城门，全程搜查！”
“务必要在明日早朝天亮之前，将那人找回来！”
他骤然起身，发号施令道。
可除了这两位之外，其他的大理寺寺丞们却是露出了一脸茫然。
似乎并不知道事态究竟严重到了何种程度。
接到命令的那名士兵很快便冲了出去。
向来紧闭的天牢大门在今夜却注定要门洞大开。
无数腰佩寒刀，身披黑色甲胄的士兵们如流水般从内里奔赴而出，朝着长安这座天下雄城四处散去。
碉楼内再也没有平日的寻欢作乐，显得安静而肃杀。
出了事，总要有人背锅。
此时此刻，跪倒在地下的赵姓牢头，似乎成了最好的替罪羊。
更何况……
这件事他本就是有罪之人。
作为一个小小的牢头，他平日里顶了天也只能见到几位寺丞，可是没有任何机会见到诸如大理寺寺卿又或是少卿这样的大人物的。
但今天，不想见也得见了。
“说！”
“这劫狱……”
“究竟是怎么回事？”
范景山端坐在正位上，居高临下，冷冷地望着身前的那四名负责值守的狱卒。
联想起自己收受银两的小动作，联想起那三名本应该早就入牢却迟迟未到的重犯，赵姓牢头的额间不禁泛起了一阵冷汗。
他的背脊早已被打湿了一片。
“回……”
“回禀大人！”
“不关我的事啊！”
“是……”
“都是安阳坊的武侯铺头子，李霸气！”
“是他！全都是他惹的祸！”
“跟我是半点儿干系没有啊！”
赵姓牢头急忙撇清道。
言罢，便是‘砰砰砰’地将自己的头，狠狠地往冰冷的石砖猛砸而去！
发出让人心惊肉跳的沉闷声音。
额间的鲜血很快便流了出来。
这是下了狠手啊！
“几人劫狱，如何劫狱的……”
“那几人长相如何，身手如何，一五一十，说清楚！”
没有理会身前人的凄惨之状，范景山不动声色，继续质问道。
“三……”
“三人！”
“那三人为了躲避搜查，事先竟然将刀片藏入口中，以重犯的假身份蒙混入天牢！”
“大人！”
“那三人是假冒的！那三人分明就是为了劫狱才犯案的！”
“大人！求求你……”
“放我一条生路！放我一条生路啊！”
停顿了片刻，赵姓牢头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急忙开口道：“对了！大人！”
“那三人指名道姓，说是要救什么霍将军！”
“好像叫什么……”
“什么霍英东的！”
霍英东？
闻言，范景山平静的脸色骤然剧变！
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
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冷风裹挟着压抑的气息，瞬间弥漫整座碉楼。
某一只距离门口最近的烛火突然被冷风吹灭，整个碉楼内的光线，便骤然暗了下来。
“将此四人收押入监，革职查办。”
“现在……”
“立刻派人去找安阳坊武侯铺的李霸气，前来问话！”
这名廉颇老矣的大理寺寺卿双拳紧握，十指有些发白道：“诸位……”
“今夜，若不能解决此事，不仅前途堪忧，连性命保得住保不住也很难说了。”
“千万莫要懈怠！”
为了等候那位大唐君主的归来，不仅仅是最南面的明德门，长安城的所有城门都推迟了闭门的时辰，起码……
在唐皇李世民还未正式敲响擂鼓，传达信号之前，城门依旧是大开的。
为了暂时隐瞒住这样的消息，为了暂时给自己一些缓冲处理的时间，范景山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向朝堂禀报劫狱一事，更没有为了关闭宫门，派人向京兆府说明情况。
而是让自己的手下，带着含有大理寺私印的信件，前往各个城门亲自游说，关门封城一事。
“兄弟……”
“大理寺办案，有要犯于长安城在逃，还望行个方便！”
“速速关闭城门，以防要犯趁夜逃脱！”
明德门下，一名身披黑色甲胄，腰佩寒刀的军士，手执信件，高声喊道。
他的身后，正站着几十名平静肃穆的唐军。
突如其来的变故很快便被城楼上的守军所知晓。
怔怔地望着城楼下的那些唐军同僚，那名负责城楼守备的统领只是皱了皱眉头……
也许是事态紧急，也许是的确早已经过了关城门的时辰，他并没有过分追究于那份执信的真假，而是挥了挥手，以军人独有的不容置疑语气，简洁地命令道：“关城门！”
轰隆隆！
随着绞盘与长绳的滚动摩擦声，高达数十丈的巨门在这一刻缓缓合拢。
同一时间，上演着这一幕的还有长安城西面的金光门，北面的景耀门，东面的春明门，延兴门等……
通往长安城外的大门，在这一刻被悉数关闭。
可就在明德门下的不远处，某一个阴暗的街角旁。
三名衣着牢头制服，却行为极为诡异的家伙，却因此感到了极其的焦躁不安。
“糟了……”
“好像出不去了！”
柴灵乌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不仅苍白，而且泛起了虚汗。
“真没想到……”
“那些大理寺的家伙第一时间竟然不是追捕我们，而是选择去关城门！”
“这是想瓮中捉鳖啊！”
他有些气喘吁吁地说道。
方才用身躯抵挡城门的那看似漫长却极为短暂的须臾，已然给他造成了极为沉重的伤势。
就连说话，也显得有些吃力。
“走……”
“找个地方，躲一躲。”
“等过了风头再说吧。”
怔怔地看着那些黑甲士兵的身影，宫城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躲？”
“咱们……”
“能往哪儿躲？”
“长安城里还有谁能收留咱们这些不知来路，不干不净的人。”
柴灵乌狐疑地望了望宫城。
“去城南……”
“那家铺子里。”
话音未落，刘穿风便早已起身，朝着巷口的黑暗之中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