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主仆二人与武侯铺的班房牢头都各怀心思,想要占对方的便宜,那有些事儿便只能心照不宣。
比如……
偷偷从班房里带出的疯子老林。
比如……
偷偷行贿的一千两白银。
再比如……
李霸气从甜水巷临走之前,又收到了一笔丰厚的封口费。
猫着头,朝着铺子两边的街口仔细张望了片刻,在确认那位武侯铺的牢头已经走远之后,曹天兵这才敢提着门板,将铺子的大门封上。
可一个让人头疼不已的问题,也随之而来了。
这个被自己吓疯了的义庄守夜人老林是骗到手了,但究竟要如何处置他呢?
这么大一个活人,杀肯定不能杀,埋也不能埋……
所谓的驱魔肯定是驱了个寂寞。
小院内,望着蜷缩在大柳树根下,屈膝抱头,瑟瑟发抖的老林,江少川与曹天兵犯了难。
或是嘴里喃喃自语着,或是负手在背后来回踱步着,又或是不停地唉声叹着气。
虽然犯了难,但主仆二人的步调倒是十分一致,一个低头朝着小院的东边来回踱步,一个低头朝着小院的西边来回踱步……
后堂的小院内,极为安静。
恼人的蝉鸣声,在这一刻仿佛也沉寂了下来。
不过有趣的是,院子本就那么点儿大,每每当二人快要撞在一起的时候,可偏偏却总能及时转身朝着院墙的方向,相向而去。
默契不可谓不实足。
终于,在来回踱步了百八十趟,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之后,江少川与曹天兵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猛然抬头,一脸凝重地望向对方。
“怎么办?”
“怎么办?”
于是,二人不禁异口同声地问道。
很显然,办法有没有不清楚,但是这对主仆,大概率是想不出来的。
原想着走一步看一步,这下可好了……
直接走进死胡同了。
曹天兵与江少川皱了皱眉头,面面相觑,我看看你,你看看我……
“老曹,要不……先把人养在铺子里?”
“养在哪儿?铺子就这么点儿大的地方,一间茅房,一间柴房,难不成让他睡厢房?那咱们睡哪儿?”
“柴房虽然小了些,不过既然能放得下棺材,放张床好像也行得通啊!”
“你小子在想屁吃?这可是个疯子,吃喝拉撒睡,你管的起吗?万一死在铺子里,咱们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咱们会以杀人罪论处,按唐律刑法,菜市口游街之后,直接砍头!”
“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有一个好办法!”
“什么办法?”
“咱们只要找个人时时刻刻看着他,一切就解决了!”
“这种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上哪儿找人去!”
“不用找,现成就有!”
话音未落,江少川挑了挑眉头,一脸认真地审视着身前的黑袍书生。
“你想干嘛!”
望着少年目光炯炯的眼神,曹天兵的心中不禁涌出一股极为不妙的预感。
咕嘟咕嘟!
他猛地吞咽了几口口水,不由地往后退了两步。
似乎是看出了某人的十足抗拒之意,江少川并未着急作声。
若有所思了片刻,他的脸上不由地闪过一丝肉痛之色。
望向黑袍书生的目光,更加炽热了几分。
“别这么看着我啊!我是不会和疯子还有那副棺材捣鼓在一起的!”
“想都别想!我这辈子可没干缺德事儿!”
曹天兵一脸抗拒道。
“这话说得……”
“凡事无绝对嘛!”
“有事好商量。”
江少川罢了罢手,阴恻恻地笑了笑:“老曹,别说我亏待你!”
“一千两,你看怎么样?”
少年伸出右手,笔直地竖起了中指。
哪壶不开提哪壶!
“放屁!”
“那一千两明明就是我的!”
“不!”
“四千两,都是我的!”
曹天兵突然大怒一声道;“江少川!”
“你就算是把价钱开出了天王老子那么高,今天你曹爹我也绝不可能做这种躺棺材住柴房,混疯子的这种烂破事儿!”
“当真?”
少年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些为难。
“大丈夫顶天立地,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那我喊个价试试?”
“你随便喊!老子应你一声,曹字倒过来写!”
“这可是你说的。”
江少川点了点头,缓缓将右手伸入了怀中……
几张看不清数额的银票被随意地扔在了地上。
“一千五百两……”
“两千两……”
“两千五百两……”
很快,轻薄的银票越撒越多,明明是炎热的夏季,杨柳树下的泥地里,却仿若是从天而降的雪花似的,白花花一片。
“呼哧呼哧……”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曹天兵的喘息声越来越重。
原本清明的双目开始变得有些猩红的血丝,浑身青筋暴起。
死死咬着牙关。
双手紧握,十指发白。
像是在努力隐忍着什么。
望着越来越不堪的黑袍书生,江少川的嘴角露出一抹讥笑:“四千两!”
“成交!”
刺耳的字眼像是压迫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曹天兵大吼一声,骤热弯下了腰……
“是我的!”
“都是我的!”
“都是我的!”
一边捡起了地上的银票,一边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着什么。
望着身下这位为了几千两匍匐在地的龙武军校尉,江少川的眉间闪过一丝不忍。
心中也越发憧憬着……
若是自己真的能挣够十万两,这长安城,怕是又多了一位真正的款爷!
少年负手而立,下意识地望了望蜷缩在树根下的守夜人老林。
望见他呆滞无神的目光,望见他茫然无措的脸色,望见他颤抖不止的双手……
江少川脸上的表情不由地平静了几分。
一个义庄的守夜人,自然是穷得叮当响。
所以,无论如何,老林实在没理由对眼前如此白花花的银票视若无睹,冷静得让人觉得有些发指。
有些事情就算是装,也装不出来。
直到这一刻,他才敢确信……
这名义庄的守夜人,的的确确已经疯了。
面对着满地的银票,狗屁的尊严实在算不上什么值钱玩意。
曹天兵很快便捡完了银票,心满意足地捂了捂胸口。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别杵在这儿了,把人带进柴房吧。”
“忙完了赶紧出门去,明儿乔四爷请咱们去赴宴,得提前准备准备。”
江少川颐指气使道。
老林表现得极为沉默安静,老老实实地被带到了柴房里,不哭也不闹。
将柴门上了锁,曹天兵重新换了身黑袍,朝着在小院偏门等候已久的少年喊了几声:“咱们现在去干什么?”
“明儿去见饮山亭和醉仙居的掌柜,不带些好酒去,怎么行!”
江少川头也不回地随意道。
“早干嘛去了,现在才想着去买酒槽?还得买乱七八糟的酒曲,酿酒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临时抱佛脚有些晚了吧?”
“不用费那些功夫,酿酒的酒厂赚不了钱,咱们……”
“只做中间商。”
“中间商?”
“行了!别废话,赶紧麻溜地把马车赶出来,出门买酒去!”
言罢,曹天兵的脸上露出了几分迷惑的神色,这才晃晃悠悠地赶着马车出了偏门。
啪!
锁了小院的偏门,伴随着一阵凄厉的马鞭声,大黑马拉着马车,从甜水巷的巷口,扬长而去。
可没过多久,一群身着青衣的大汉,倒是窸窸窣窣地朝着巷内奔去。
望着紧锁大门的铺子,鲁大毛和他的一众兄弟们犯了难。
“大哥!好像屋里没人呐!”
“要不敲门试试?”
一名青袍大汉,皱了皱眉头,小声怯怯道。
敲门?
想死还差不多!
啪!
鲁大毛狠狠地甩了那名大汉一个巴掌。
“要不是你这废物,露了匕首见了光,老子会砸这么多钱赔罪?”
“敲门?那位公子是摆明了不想见咱们!”
“给咱们留着台阶呢!”
大汉有些委屈地捂着脸:“我也不想啊!”
“那现在……怎么办?”
“杵在这儿等吗?”
等?
沉吟片刻,鲁大毛摇了摇头:“不行!”
“不能如此惹人厌!”
“古有刘玄德三顾茅庐,我鲁大毛只好明日再向公子请罪了!”
哗啦啦啦!
言罢,带着自己的兄弟手下,朝着铺子的大门鞠了个躬,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