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正值六月,天色黑得极晚。

还没有到宵禁的时辰,街面上的人用过晚饭,出来散步的唐人们也多了起来。

唐人的穿着尤其是长安城里那些唐人的穿着并不显得如何张扬,反倒是有些偏向简单朴素一身紧袖短衬平底鞋倒是格外干净利落,让人觉着有些不禁莞尔的是……

明明是个卷着棕色头发,留着又浓又厚胡须的胡人,却强行学着唐人的模样,穿着一身极不合身的布袍,踩着更不合脚的平履,邯郸学步似的,走在人群里。

微微昂着头,神情略显骄傲,仿佛自己也真成了唐人一般。

满街的灯火把平坦的青石路面照耀得犹如白昼一般,朱雀大街上的行人如织,或是驻足在小摊前,不停地与那名中年摊主眉飞色舞地砍着价,或是两两相伴,蹲在一条去清水渠旁,将手中白纸做的还燃烧着灯芯的莲花船,小心放进水渠里。

可以预见的是,莲花船在经过石板下的暗流冲击之后便会熄灭,化作一团废纸。

而那对背着各自家里,偷偷跑出来幽会的男女,想必也逃不过一顿胖揍。

街道上,袒露着胸口的突厥蛮人心满意足地从酒馆里大步流星走出,腰间还系着一个刚刚打满了酒水的酒囊……

还没走两步的功夫,便消失在了一座青楼的门前。

不时有故作豪放的大笑又或是丝竹怯怯的乐鸣声,在人群之间悠扬回荡,显得极为欢畅。

华灯初上,整个天下间的风流与气概都仿佛聚集在此刻这座天下的雄城,特别是每走两步,便能隐约嗅到的沁人酒香,实在浓郁得令人陶醉。

一名身着白袍,手持玉扇的偏偏公子心广神怡般地游弋在着灯火与明光之中,脸上露出的赞叹与怔然却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他的身后跟着一位黑袍书生,书生的手里揣着把算盘珠子,看样子……

像是个账房先生。

很显然,此二人正是乔装打扮之后的曹天兵与江少川。

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二人伪装成了少爷与仆人。

根据客栈老掌柜的提示,出了门沿着朱雀大街一直走,再从安仁坊的一处暗渠左转,便能看见一间装潢得极为豪华的铺子,而那间铺子便是整个长安城最为讲信誉,最为牢靠的牙行——一间牙行。

是的,当曹天兵与江少川这两位不速之客怔怔地站在门面台阶下的时候,也是一脸不可思议地抬着头,仰着脖子,望着牙行匾额上的四个大字:一间牙行。

这种充满了连锁与廉价气息的朴素名字,实在让人不得不与那个叫做一间客栈的客栈浮想联翩。

“一间牙行,看来……”

“就是这里了。”

江少川指了指铺子,眉头紧皱。

铺子的面积不大不小,约莫二十来平。

由于天色已晚的缘故,整间铺子已经合上了一半的门板,只留下个一人宽的通道,供人出入。

借着铺子里的烛光,可以依稀看见那些挂满墙壁两边的木牌。

密密麻麻,倒还是真有些料。

每个木牌上,写着的似乎都是房屋又或是铺子租赁的地理位置与租金价格。

“哟!”

“您二位是房东啊,还是房客?”

正当江少川与曹天兵迟疑之际,一阵来自于铺子内的吆喝声却骤然打断了他们的思绪。

望着迎面走来的那名微胖老者,望着老者那似曾相识的容貌,主仆二人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掌柜的?”

“您不是一间客栈的……”

江少川下意识地指了指老者,双眼瞪得极大。

“呵呵。”

见着此状,老者的脸色并没有露出半分异常,只是恍然了片刻,轻轻笑了笑:“二位原来是从一间客栈来的贵客,那是我哥哥的铺子,我兄弟俩容貌是有些相似罢了。”

很显然,这种事情并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可这种温和的笑容落在主仆二人的眼里,却是让他们的心中不禁‘咯噔’一下,沉到了谷底。

江少川与曹天兵不约而同地转过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纷纷都看出了对方心中的不安。

这一波……

若是不使出十万个小心,怕不是便羊入虎口了,届时全身上下可能连个吃羊面片汤的几个铜板都掏不出来。

“请进!请进!”

老掌柜极为盛情地弯腰躬身,作了个‘请’字的手势,将二人迎进了铺子内。

就算是浑水也总是要蹚的,天下乌鸦一般黑,谁又能保证下一间冒出来的牙行,童叟无欺呢?

“进去吧!”

飒!

伴随着一阵折扇收敛的清脆声音,江少川已然翻转手腕,负手在身后,踏入了门内。

为了不让他人看出几分端倪,曹天兵自然揣着算盘,亦步亦趋,唯唯诺诺地跟在身后。

望着眼前这位做派极为富贵的公子哥,老掌柜朝着铺子里的伙计使了个眼色,然后将人请进了位于铺子里的一处隐秘房间。

这是专门用来会见贵客的地方。

房间并不大,二人相对而坐,中间有一张由极为名贵的梨花木制成的茶几。

很快,铺子的伙计恭恭敬敬地上了茶,递到了少年身前的桌子上。

“你这小厮,怎么如此没眼力?”

“怎么只上一碗茶,难道没看见我一个活生生的人站在这里?”

正当伙计准备收起茶盘翻身离去的时候,一阵不忿却骤然传入他的耳中。

本就龙武军出身的曹天兵自尊心极强,勉勉强强装个算盘先生也就罢了,现在竟然有人敢无视自己,连一碗茶也喝不到?

想着不久前,自己呼朋引伴,在长安城里,哪一座青楼,哪一间酒馆敢不给自己面子?

不管是茶水还是酒水,都得给自己恭恭敬敬地送上,还不敢收钱!

可现在……

却落得这副落魄田地。

让他有些没想到的是……

铺子里的伙计只是冷冷地瞟了他一眼,狠狠地朝着他‘呸’了一口口水,随后转身离去,便再不作理会。

看着自己的账房先生吃瘪,江少川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惭愧!惭愧!”

“掌柜的莫要在意,是在下家有恶仆,疏于管教!”

他拱了拱手,露出一脸愧疚:“在下想租一间铺子,最好……”

“地段要讲究些,带个后堂的最好。”

“价钱不是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