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小雨,寒意最是逼人。

杨府宅邸的门口,朱红色的大门在烟雨之下,却是多了几分黯淡。

失了些许的生色。

值得一提的是,石阶上的青色苔藓在如此冰冷雨水滋润后,竟不由地迸发出几分浓郁的绿色生机。

伴随着料峭春雨滴落在房顶屋檐上发出的如嘈嘈切切般的‘噼里啪啦’声音,一名身袭黑袍,略显消瘦的耄耋老者,从宅院的门槛内,迈着他极其年迈的步子,跨了出来。

他的动作有些焦急,有些失态。

然而,当他的走下石阶的那一刻,当他的略显浑浊的目光撇向深巷出口的那一刻,当几滴雨水滴落在他的肩头,打湿了他黑色衣衫的那一刻……

呼!呼!呼!

一阵裹挟着咸湿血腥气息的冷风,从那不远处的狭窄巷口,极为无情地侵袭着那名黑袍老者的全身。

冷风逼人醒。

越是清醒,便越是无法装作沉醉。

于是,那名黑袍老者眼中的最后一丝期待与希冀,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他的脸上开始显露出一种不可救药的绝望。

他本就蹒跚的步履开始变得愈发艰难。

因为,这名老者不是别人,而是于家的掌舵人,于弘。

与此同时,站在他的身旁的两名老者,宇文同与元北二人,不由分说地,竟极有默契地做出了雷同的姿态,显露出相仿的决绝情绪。

是绝望。

是惊恐。

是惧然。

亦是万劫不复。

这些关陇门阀的掌舵人并不是普通人,但……

此时此刻,巷口如修罗地狱一般存在的恐怖场景,却让他们不得不如普通人一样……

一样面露恐惧。

他们开始频频吞咽着,咽喉不知道有还是没有的口水。

额间开始泛起比雨滴还要寒意百倍的冷汗。

背脊更是早已被打湿了一片。

唯一可以使他们感受的温暖与知觉的,似乎也只剩下了那些打落在全身衣襟之上的雨水。

巷口的两边院墙足足有一丈的高度。

由于高墙瓦林的阻挡,便是平日里艳阳高照的天气,光线都不易照射在此间此地,更遑论今日这阴冷得让人发寒的灰蒙天空。

在没有足够光线照射的情况下,本就采光不足的那一节巷口在充斥着可怕的血腥气息之余,便也不由地多了几分如深渊般诡谲阴森的绝望。

巷口的地面很黑。

黑得让那些关陇门阀的掌舵人们看不清那些沉在地面上的,究竟是什么。

只知道……

似乎有些此路不通的意味。

便是如此狭小的巷口,白光不能入,人不能入,猛鬼亦不能入。

与修罗地狱,无异。

唯有些许侥幸越过了高墙的雨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了几番诡异不同的音色。

没有那种干脆利落,打湿在青石地面上的一致声音,却显得极为繁杂。

或像是打湿在池塘的翠绿荷叶上,更为醒目,更为入耳;或像是滴落在冰冷的铁片上,更为清冷,更为寒厥;或像是流露在乡间小路的田野泥泞上,更为润物,却更为细而无声。

正当石阶之下,那三名关陇门阀掌舵人望着巷口的恐怖场景,如行尸走肉般,陷入了魔怔之中的时候,原本空空荡荡的杨府大宅门口,不知何时却多了几位形色不一的人物。

一名同样身着黑袍,却负手而立的中年人。

一名赤裸着全身,目光极为空洞的年轻人。

还有两名面露着不忿,还有一丝幸灾乐祸的耄耋老者。

于弘等人似乎感知到了什么,他缓缓侧过头,极为意味深长地望着石阶上,那两名年纪与之一样年迈的老者。

休戚与共的关陇八大族在这一刻,决裂于无声。

侯莫陈月与赵东来的眼神变得平静而淡漠。

望向自己曾经的战友,望向自己曾经的同盟,就如同望向一位从来不曾见过,也不曾认识的陌生人。

理所当然,于弘也皱了皱眉头。

侧过了头,不再看一眼。

“就算是死……”

“也总得要死个明白。”

他佝偻着背脊,面无表情地说道。

像是宣告,更像是一种抉择。

也是身居上位者,残存的最后一丝尊严与倔强。

这位关陇门阀的掌舵人开始朝着那肉眼不可见的黑暗巷口缓缓迈步,缓缓行去。

他需要亲眼看见那些绝望与惨烈,才能真正死心,才能真正确认某种可怕且已经不可逆转的真相。

否则……

谁能,谁又愿意心甘?

然而,便在此时,让人没有想到的事情却出乎意料地发生了。

在于弘和元北二人纷纷朝着巷口行去之时,有一人竟然选择了驻足,选择了止步,选择了不跟随。

那人不是别人,而是之前在无名厅堂内,先人一步,抢着要看一眼的宇文家掌舵人,宇文同。

此时此刻,他已经看见了那些黑暗中的死尸。

他已经闻到了冷风中的血腥气味。

理所当然,他作出了自己的选择。

宇文同抬起头,朝着侯莫陈月与赵东来二人露出了尴尬却并不失礼的微笑。

似乎是一种无声的致歉。

不凑巧地是,侯莫陈月和赵东来二人可并没有这么好糊弄。

他们冷眼地望着宇文同。

用一种冷酷残忍的杀人目光。

“滚下去!”

看着如此青皮不要脸般的做作姿态,侯莫陈月更是极为恶心道。

不过,对于宇文同来说,老脸又值得了几个钱?

他求助般的目光转向了那名负手而立,站在几人正中间的那位黑袍中年人。

他知道,今日,只要那位点头……

一切便迎刃而解。

果不其然,齐可修一如既往地露出温和地笑容。

“宇文老大人,吾等都是替陛下办事……”

“下次,可别再犯老糊涂了。”

他朝着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认真且平静地说道。

如此轻易地得到了理解与原谅,宇文同的脸色不由地浮现了几分难以自持的喜色。

他侧过身,一脚踏上了沾满青苔的石阶,作势欲要朝着门槛内走去。

“站住!”

正当此时,耳边传来的一阵冰冷苍老声音,却然骤然止住了脚步。